出云飞剑录

二人在府内一连抓了数个小吏,竟然无一个认识的。问起范萱,居然一脸茫然。有一个小吏干脆反问李微,英雄是要找寻丞相金屋藏娇之实吗?

忙碌了半夜,毫无收获。要不是这亭台楼阁分明认得李微,恐怕难免怀疑前尘总总都是一场大梦。

范重久既对李微起了杀心,这府里也情势诡异。二人寻一个偏僻客栈落脚,打算从公孙旧宅的怪物入手。不料星夜前来,遇上太子一行。李微本不以为太子会记得他区区草民,本打算先救人再抢走怪物,谁知太子竟颇记得他。

闲话半晌,屋内突然传出凄厉呼嚎。安东将军被啃噬得破了头皮,那一块头发也跟着掉落,虽然伤无大碍,毕竟伤了将军锐气,其罪可诛。是以将军醒来,不由分说地问明怪物所在,进去就来一通神威。

李微慌忙奔进里屋,安东将军的宝剑已从分成两半的巨狗粽子居中穿过,把那怪物的头险些分成四分,鲜血狂泳而出。怪物发出一声哀嚎后渐渐没了动静。安东将军神威不减,将浴血宝剑抽出,眼看又要把另外只怪物穿个窟窿。

李微忙道:“等等”

安东将军瞥了一眼,哪来的无名小卒,胆敢使唤本王。他本是当今皇帝小儿子,虽挂着将军的名,平日里丞相也得对他毕恭毕敬。此时正在斩妖除魔,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李微正欲出手,太子赶进来,喝到:“将军住手”

安东将军一愣,笑嘻嘻地转过身来,对太子唱个喏。太子道:“此事颇有疑点,且留得妖物性命”

安东将军诺了一声,转身之际,漫不经心地反手扔出宝剑,不偏不倚地齐柄没入另一只怪物粽子。随着一声让人肝胆欲裂的哀鸣,将军拔出宝剑,怪物的脑袋与喷涌的黑血一道耷拉下来。

太子又惊又怒,安东将军却打着呵欠,哈哈地笑道:“不好意思啊皇兄,我这宝剑今天可能口渴,自己就不安分起来”

安东将军说完便走,太子默然垂首,李微强忍怒火,仔细检查了怪物伤口。无疑是吹毛断发的宝剑,两道伤口都及细及整齐。浓黑恶臭的血水混着脑液汩汩往外流,气味着渐渐让人无法呼吸。李微和太子一言不发地来到屋外,安东将军已带着两个侍卫疾驰而去。

看太子满脸亏欠之色,李微忍不住道:“既为将军,怎敢对你如此无礼?”

太子垂首不语,半晌才默默地道:“他是皇上的小儿子,娇纵惯了”

李微正欲发声,屋内有侍卫来报。里屋已点了明晃晃的数根火把,灯火通明之中眼看两只巨狗的身躯随着污血流尽愈来愈小,紧捆的铁链亦变得松散了。

众人这才看出,在那满是褶皱的死灰皮囊中,竟然各生出一双人手。

强烈的恶臭充斥满屋,闻起来比死人还臭得多。太子唤一个侍卫就地验明,那侍卫从衣角边缘胡乱扯下一稽缠住口鼻,才割了一刀就险些晕过去。不得已,众人将两团铁链和着怪物抬出门外,等晨光出来再动手。

这时间,有宫中之人快马来报,安东将军降妖有功,着太子即刻回宫同安东将军一道候早朝领赏。

李微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看向李班。太子接了圣旨,面不改色地打发了钦差,没有动身的意思。李微不仅问道:“不回去?”

太子语声从容“妖不妖魔尚且不清,人命关天岂可儿戏”。话虽平静,眼里却有一种紧握双拳般的光芒。这或许就是从古至今那种所谓的正道吧,李微想。

何司徒早已醒转,安排负伤的李剑返回东宫,调集仵作前来听命。不愧是吃这碗饭的,那凶恶猛兽如同案板上一条寻常死狗,三两下就被扒得整整齐齐,下一步简直就该是安排下锅了。大概仵作毕竟是厨子,厨子其实兼职仵作吧。

两条巨狗的腹部竟然各有一张人脸!仵作给众人一一指明:“除了剑伤,两怪物腹部都有一道拙劣的伤痕,应是钝器所划。腹中藏了男女童子一名。看这伤痕,应该是有人把怪物腹部剖开,将人藏于其中,手脚同面部伸出腹外。照理说腹中之人不会就死。这伤口竟然没缝合么?”刚才明明被安东将军一剑分成两半的怪物,现在背部居然又连成一体,腹中之人却被那一剑分成两个半人。

等到侍卫在仵作的安排下把两具少年人尸体清洗干净,李微觉得身体发软,脑袋中轰鸣一片。胡焉赶紧把他扶住,他却失了魂一样的成了呆傻之状。那两个腹中人竟然会是他的一双儿女!

李微如疯如癫地跑到被掏干净的怪物尸体旁,拿起那颗本该是两半的脑袋细细观察。此时脓血流尽,那颗狗脑袋也小了不少,更像是人头了。虽别经年,两道花白的粗眉毛,加上脑后一撮粗短的黑发,如一块陨石沉重地击中李微胸膛,另一只怪物自然不消查看了。这两人虽不是李微亲生父母,却是他一双儿女的阿爷阿婆,多年来早就是一家人。这一别归来,等待他的竟是这般的家破人亡!

没有经历过此种变故的人,大概不会懂得什么叫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汇,都往眼睛里涌吧!无辜善良的老人,年幼无知的幼童,竟惨遭此等折磨,这比直接杀人残忍百倍,叫人痛苦百倍。这等的手段只有一个后果,就是让那颗寻仇的心无比坚定,什么也无法改变,无法阻挡。人的心中有一个小家,谁长得太大了,就会把别人挤出家门。仇恨就是那个容易长大的孩子,要把其他人全部扔出去,只留它独揽大权,只把它当作唯一信仰。李微能意识到这点,因为一只柔软温和的小手不知何时起一直握住他,还有一双无比关切的温柔眼眸充满了紧张与不安的一直望着他,成为挽留理性的最后力量。此时此刻,夫人的下落成了最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