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飞剑录

这潭湖水仿佛一壶浓郁芬芳的老酒,不知名的青年坐在对方,情形分明是两个老朋友在开怀畅饮。

李微话刚出口:"在下……"

如画的青年神采飞扬,"姐夫,久仰了"轻轻一笑,如一钩新月挂在嘴边。李微心里感叹:这人生的不止秀气,微微凹陷的深邃眼神和一对放浪不羁的眉毛更透出一种别致的狂野,难怪会人见人爱。

除了那个传说,世间哪还能有此等人物?

李微的心里涌起莫名的激动。此间还有人记得他!他的夫人儿女,他的十五年岁月,终究没有被抹成空白,终于有人能证明那段时光。

霎时间,家破人亡,妻子失踪的惨剧也成了不容置疑的现实朝他压来。

瞬间的情绪变化没能逃过这位舅子的双眼,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微,疑惑的眼神泛起关切。

湖中的微风终于让李微回过神来,不请自来,翻墙入室的尴尬令他一时口吃:“可曾……有过一个东宫侍卫带了一个姑娘进来”

青年显出思索的样子,“今日的话,确不曾见过”稍微一顿,“只有一个穿夜行衣的人”

李微未明白就里,青年突然站起,如一只翻飞的蝴蝶朝湖边岸上飞去,回头嘱咐李微:“随我来”。李微一跃便回到岸上,青年赞叹道:“好功夫!”

青年领李微一连跨过数栋宿舍,两人停在一个低矮的狗舍门前。李微记起府里的狗只在狗舍附近活动,如今这里却静如死灰,看不到半只狗影。如此大的疑点,刚刚自己从这里经过竟没发现。

李微朝狗舍的窗户一望,午后的阳光依然热情似火,照的狗舍内一片狼藉。几条狗子胡乱躺着一动不动,看模样已经呜呼哀哉。狗舍的尽头铺满干黄的谷草,一袭黑衣正散漫平躺着,胸腹间随着呼吸上下起伏,按相同节奏把一个尖顶的斗笠顶起又落下。狗舍空旷,并无其余人影。

这顶斗笠让李微想起一个神勇难挡的金甲将军,金甲将军因为没有想起斗笠,已经不会想起斗笠了。

然而却没有胡焉的影子。李微从草丛捡起几个石子,倏地扔向草堆里的人影。从侧面出手,加之如此距离,没人能够隔空点穴。李微左手抛出的石子只是打草惊蛇,右手另有几颗司机待发,等着给胡迪来一通舒经活络。干草堆上的人影痛呼一声,蜷缩的身子忽然翻了个面,凭空消失在堆垛之上。

李微望向身边的青年,他眼里的惊讶比李微更甚。

二人从窗户跃进狗舍,跑到黑衣人消失的地方。草堆四四方方,围着一块方形的空地。李微略一迟疑,青年已伸出手拍开地上灰尘。原来是一块陈旧的木板,用指节敲击,木板发出空洞的声音。二人一阵摸索,木板像是从中穿在一根轴上可以正反面来回旋转,间或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

那个阴暗潮湿的洞口并不能容纳两人一齐穿过。李微看见范贲的薄嘴唇紧紧闭着,白皙的脸上透出深沉的铁青色。有人在他家挖了个大洞,他以为自己都知道,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沿着滑腻的几级阶梯走下,一条宽阔的甬道笔直地通向深处,尽头燃着一跟火把。甬道的后面是一条更长的甬道,全是直路和直角,二人一直走到一个宽阔的所在。阴森的火苗照在一排黑沉的铁栏杆上,栏杆里面似乎透着各类刑讯物事。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到了这里才开始铺天盖地。李微拿过一跟火把,朝铁栏杆里面晃了晃。

为什么火光如此微暗,李微却能看得这般清楚?范贲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但他才瞟了李微一眼,到嘴的话似乎全吞了回去。姐夫的双眼犹如野兽,直直地盯着铁栏中躺着的一些好像是剥了皮的尸体,额头似有青筋暴起。有一只还未死透的狗抬起头咕隆了一声,狗嘴里似乎流淌着浓血,突然猛地朝二人扑来。

铁栏杆挡着一张畸形的狗脸,潮热腥臭味喷到脸上,范贲感到气为之闭。巨狗冲荡了几次,忽然埋头啃食起来。二人皆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想要一吐为快,但又被这诡异凶残的兽性久久地吸引住目光——巨狗竟在啃食死掉同类散落一地的内脏。

若不是范贲提醒,李微似乎忘了追赶胡迪。两人沉闷地继续前行,被这空间里密布的死气压得喘不过来,好久都没人先开口。甬道经过几次折叠,在一个尽头又显出阶梯。二人从围墙边一颗夕阳余晖照耀下的古树出来,范贲长长地舒了口气。

胡迪没有追着,李微失魂落魄地没有听见范贲挽留,独自出了相府。有两个湛兮府小厮早就候在门口。李微连胡焉找到了也是回到牙府住处通过自己双眼看到的。

胡焉好端端地躺在床上,残存的烈酒依然在她的腮边盘旋。李微喜出望外,已有太医检视过无任何伤痕。那两个小厮拼着干哑的喉咙,只得把猎犬在河边寻得胡焉的事再讲一遍。

这晚李微在地铺上彻夜难眠。胡迪为何劫走胡焉?丞相府中竟有如此密室,公孙二老和一双儿女的来历大概非此地莫属。这个舅子确实如传说一样俊朗,连他都被蒙在鼓里,丞相府中还有何人有此神通?难道范重久已经回府了?

胡焉半夜迷迷糊糊地醒来,拍了拍脑袋,跑来李微旁边躺下,抱着他的手臂睡着了。李微因为思虑太重,竟然面不改色睁着双眼直到清早。

今日无早朝,太子大早就来探视。李微把昨日之事略略禀过,李班大惊:“妖邪竟是出自丞相府!”李微说到密室内尚有一头巨狗存活,李班立即招来何司徒李剑商议。为防谣言,四人决定立即秘密动身前往相府。稍后再禀明皇帝求取圣意。

李微报上名字,只说有要事求见。不多时,范丞相满脸土灰亲自跑来迎接。见了太子等人,跪倒大呼罪臣该死。太子与丞相时时见面,除了知道他十分年少有为,私下却无来往。范贲禀明自己昨晚从密室归来,已找了大批工匠正在扒开那条密道。四人见了相府内工事庞大,又一齐到狗舍查看那只被锁住的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