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飞剑录

三人立即动身前往长生观。虽然李微早能未卜先知,这两个金刚石道友还是很需要一盆数九寒冬的冷水。长生观是远近闻名的大观,远远就望见善男信女在门前排起长龙参拜。三人等到入夜闭观之时,才得以领两个木匠进去。若不是太子带着玉佩,这玉佩正好那位道长认得,恐怕又是白跑一趟。

果然除了果不其然没有居然竟然。

居然除了竟然没有没有果然还在。

两个木匠知道是干这事,直呼要折寿给多少钱、就是要打要杀都不干,拍屁股跑了。道长得太子安排安排方士们睡觉去了。到最后还是李微拿着一把侧刀给老岳父开光,两个愣头青看着空空如也的棺材,李班刚刚被范贲带起的一股热情又焉气了。

三人默默把棺木放回原位,走进漆黑的夜风中。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给李微指路,潮气被轰隆隆的干雷震出些泥土气味,只能靠了星星点点乱走。就算是满天星光也照不亮那两颗无比失落的心,他们的心只能交给时间救治。

这一晚,连胡焉都没找到李微。三人在林中一个人抱着一棵树睡着了。这是头脑昏胀的漫漫长夜,连李微的脑袋都在替他们昏胀。第二天醒来,那两个比第一天还憔悴得多。三人回到相府,要不是得了禁令,恐怕丞相府老老少少都要出来寻范贲了。东宫的太监也留了两个在候着李班。回到牙府住处,胡焉坐在房门槛上,靠着门闩正在打盹。看见李微回来,带着惊喜的眼泪哭着就扑倒李微怀里。得她如此眷顾,李微亦不知是喜是忧。

胡焉哭了许久,靠在李微胸前昏昏睡去。李微把她放到床上,却被她一只手紧紧拽着。只好坐在床边陪她。小桌上的空酒瓶里插着几朵干枯的蒲公英,一叠宣纸整齐地放在酒瓶边上。李微一眼就看见那张铺开的纸上画了一半,好像一只少了尾巴的公鸡,落笔虽幼稚,大体还是能识得出。胡焉的野性终究还是被凡间的烟火气代替了。

只见胡焉微翘的睫毛上挂了泪珠,正在轻轻抖动。李微想起她醉酒时说过的话,心想两人平日也并不怎么亲密过,更别提给她什么承诺,怎么她就一往情深至此。那是种打不离骂不弃的深情,那种深情甚至不需要土壤,凭自己就能养活自己。就算李微从来不给回应,那种感情也不会因此减退分毫。李微早就能感受到这种感情,他内心羡慕胡焉能够矢志不渝,所以矢志不渝也成了他的防线。

这样的防线还能维持多久,可就难得说了。这个世道不仅不会给李微一丝一毫的助力,反而一直在鼓励他冲破。连李班那种俗家道长都这样。自己不追求,就是喜欢成全别人。

他到底是我的朋友,为什么一直在成全胡焉?天底下最糊涂的人,就是蒙着脑袋找自己脚的人。李微的心里有另一个李微,李微总是不让他说话。

独落魄不如众落魄,喝酒还是得酒逢知己,就算这知己不说话,三双眼睛互相瞪来瞪去,好像在比赛什么节目。二李一直在等小范说他的打算,小范当然明白,偏偏不说,不知是不是还须斟酌。查案的事情过去久了,久的皇帝差不多都忘记了。秋天的风吹下深黄的银杏叶,把相府变成一片沙漠。三只酒杯一碰,夕阳又斜了,驼铃声声摇荡,催的边塞的旅人加快脚步,哪家的良人还在他乡漂泊?

小范终于要说点什么正事,时辰已过了立冬。三人身披貂裘,出城去散漫骑马。太子只要到丞相府,绝对只同李微二人,每次都是“微服出巡,人多误事”。何司徒自然知晓,也乐得教胡焉作画。李剑等人知道李微武功之高,天下难寻敌手,自然也不好扫太子的兴。三条光棍儿除非范贲公务缠身,照例都是相约买醉,东游西荡。李微对二人的才学颇为钦佩,当世之时,恐怕称得上鸿学大儒;二人对李微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总能说出些奇奇怪怪的道理,把二人听得晕头转向,其间又每每有些会意,不知不觉间已把微兄看作个大隐隐于市的高人。

范贲神情严肃,两匹马跟在他后面,等他准备妥当。只见范贲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憋出些认真的话,“家父在时,曾嘱我关照五人,无论他在与不在,都要保好这五人。如今想来,家父恐有改朝蹿代之意”太子和李微静静地听着。

“我寻思他在山上做如此阵仗,总不至于打算老死一方”范贲言辞恳切,显出大义灭亲的决断:“他本就位极人臣,威望又甚高。除了想造反,真想不出他何以如此”李班轻轻点头。李微道:“也不一定就是要造反”二人皆转过身来,李微幽幽地说:“培养个傀儡,自己在后面操纵,既不用改朝蹿代,也不会坏了名声。”二人都觉得有理。

李班道:“你父亲让你保哪些人?”

范贲道:“第一个乃是陈林,陈尚书。我知他在朝中历来不受待见,每每上奏都是田褒尚书”李班奇道:“既然不受待见,为何……”范贲继续道:“他虽不受待见,却一直握着御林军的及禁军、还有太子羽林卫的兵符”二李立即醒悟,若是真要起事,岂不是非此人不可?一举便能把皇族控于掌内。“但如今他已颇不受待见,恐怕兵符也要迟早交出”李微言道:“交不交兵符,他都是你爹的心腹,可能总有些我们需要的线索”二人点头称是。

“家父嘱我千万保陈林周全,其余四人的消息都在他那里”

三人商议,据说陈林的府邸就在城中热闹处,不知陈林是否知晓范重久尚在人间的事。稳妥起见,李微自告奋勇,打算趁夜潜入陈林府上查探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