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飞剑录
一定是一匹飞马,不然哪有马能够跑得这么快?在富丽堂皇的跑道上奔驰的不仅是那顶越变越隆重,越变越豪奢的乌纱帽,还有轩昂气派的屋舍,成群结队的丫鬟,以及黄金铸就的富贵厅堂内,柱子上插满通宵闪烁的蜡烛的地毯上,一个个跪着头也不敢抬起的,包罗从江南小家碧玉到西域金发碧眼的由天下绝色美女组成的妻妾团。到时候躺在由五十只顶级貂皮铺贴的十尺宽的玉床上,左边一个揉肩膀,右边一个捏腿,还要偶尔动动手指头拿开那根金刚乌木雕花、和田玉坠口的烟杆,吐一口唾沫给那个跪在脚边手捧纯金痰盂的。
李微注意到,姚总管怀抱一个酒坛,靠了屏风望着天花板,眼睛眨都不眨,两腮像涂了口红,笑起的嘴角边还流着长长的口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这人明显不会武功,酒力又差,好在没发酒疯。李微看那两个也有点微醺的意思,心里琢磨着要不今天先这样?范贲突然板起脸来,一言不发地径直走到姚总管身边,一把将他拉过来反手背着摁在桌上。姚总管的酒坛子跟和田玉一样太易碎了,撒了自己一身,挂着哈喇子的嘴被桌布遮了一半,疑惑的表情一下就变成了惊恐。
“昆仑山上有一群人,住在一口天井里边,进出都要靠一个大菜篮子”李微慢悠悠地说着,姚总管的呼喊声本来已经止住,听了这句却因为惧怕将那双本来就突出的眼睛更加突出,额头上青筋突然爆出,犹如一头垂死针扎的野兽。
“他们是什么人!”
借着烛火,二李看清了姚总管的额头上,竟然是个不起眼的暗淡刺青,已经几乎全褪色了。只在如今这般满脸紫红的情形下显出,模样分明是鱼。李班听了李微的故事已久,终于见到了李微所谓的“鱼字符”是什么意思。
姚总管因为犹豫的时间耗尽了范丞相的耐心,只听见咔嚓一声丢失了左臂,痛得面白如蜡,粒粒豆大汗珠从额头如雨直下,仿佛在滋润那条干涸的鱼。
“先放了我!我什么都说!”姚总管端着骨折的左臂,慢慢在椅子上坐下,开始了他的自白。
“昆仑山上的秀山教是范重久……唔范丞相……唔前范丞相秘密创立的”
“前范丞相果然没死?”李班比范贲还着急问出这句。
“没有……额,本来死了,不知怎么又活了”范贲一把拽住他的领口,李微和李班赶紧劝阻。
“他派你来成都做甚?”
姚总管因为手臂受伤太痛,经不住拷问昏了过去,此事当天暂罢。
有句形容人才的话叫“响鼓不用重锤”,说这话的人一定没见识过真正的人才,那种根本不需要锤自己就响的。三人仔细盘问下,原来秀山教共有四个掌教,教主范重久以下,还另有三名重要人物,共同组成“崖上四人”,便是李微记忆中的石剑后方的四个居所。姚华自称没有师傅的“散人”,在教中只能干些打杂工夫,还被安排到成都来,每月以乌鸦传递都中消息。若是有崖上之人收为徒弟的,就可以留在教坛修习师传道法。除了教主范重久,崖上另外三人身份神秘,听说其中有两个人称“昆仑二仙”的道士,一个极擅长炼丹,一个极擅长医术,奈何整日带着面具,从未能睹真容。还听说秀山教的教坛其实就是个大炼丹炉。
到了最关键的地方,李微的双手似乎要握出水来的地方,姚总管是这样说的:“我来府上虽然有些年头了,但从来不知道那条密道,更没听说过府中有什么小姐”。这番话跟上次堂审并无二致。
正在这时,屋外的草丛里蹲了一只蟋蟀,它大概是从西边来,经过的全是暴晒天气,不然谁能解释下它那身黑得发光发亮的铠甲?无所畏惧的黑将军骄傲地扬起脑袋,把一对齐天大圣般的触须尽量远地在眼前伸展。明明已到寒蝉时节,黑将军依然威武地站在他的领地上发号施令,坚持要那些经不起半点冷风的母蟋蟀立马出来跪安。骄傲的黑将军似乎没有意识到,有一只白色的水鸟正借着风向,悄无声息地向它袭来。
“教主要你传递些什么消息?”黑将军依然纹丝不动,那白色身影似已笼罩了它的身躯。
“……主要是丞相……丞相的近况”白鸟的朱红短喙已经接近黑将军身体,像一把微微张开的剪刀,黑将军歪了一下脑袋。响彻满屋的蛐蛐声骤然停下。
“还有没有?”紧锣密鼓般的蛐蛐声随之响起,黑将军猛地一蹬,白鸟啄了个空,扑腾地扇着翅膀稳住俯冲的身体。
“还有……还有打听……安东将军和车骑将军的消息”白鸟不依不饶地追着黑将军,黑将军紧锣密鼓地,总是在白鸟即将追上之际跳开,一场角逐正如火如荼。
“为什么?”蛐蛐声伴着黑将军急促的舞蹈,面对白鸟的密集的压迫,似乎渐渐处于下风。
“小的只知道奉命行事,教主交代太子……太子有何动向要立即回报,并设法通知两位将军”蛐蛐声如暴雨直下,连绵不绝地洒在方圆几许。黑将军突然被白鸟一口衔住,那暴雨凭空消失了,宁静的月色又落满人间。
李班落魄地坐回椅子,眼神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困惑。范贲的神情亦十分复杂,而叫做李微的青年人此刻低沉着眼眉,似乎睡着了。一定是因为揪出了范重久的内应,还是始终找不到家人的线索,灰心绝望所致吧。
那天傍晚,三人罕见的没有饮酒作乐,而是默默地谁都没有说话,各人去到自己心中那间小屋料理心事去了。姚华没等范贲开口,主动变节,把反对范重久的大旗高举得高高的,更是自称要为了国家大义,洗心革面,坚持反省,努力做到戴罪立功。因相府总管之职原是范重久许与,为表诚意,姚总管主动请辞,却转身又请太子收了他做门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