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飞剑录
那时候街上的顽皮童子经常看见,从禁宫侧门出来的一行人经过一条笔直的巷子后左拐,跨过那家挂着斗大招牌的“海珍味”酒肆后转右,不出百步就踏入了一扇位于偏巷中门口立着六根红漆的靛蓝色大门。那门平日里总是敞开着,天气晴好的日子,总有一群湛兮府的文人雅士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摇头晃脑的背诵之乎者也,或者探讨天下大事,引得童子们叼了糖葫芦学他们一本正经的样子。李班对牙府十分在意,常自比古之魏无忌,门下包罗诸子百家数十人,成为大成年轻太子最重要的谋略供应。如今却为了不擅推辞,眼看就要被一个自称“油家”派的不学无术之徒鱼目混珠。似睡非睡的李微突然说道:“太子牙府里,正缺个姚总管这样的人才呢”
李班飞快地给了李微一个白眼。他知道微兄并非玩笑,平日就常对他提起,要效法昔之信陵,门客还显得太单薄了些。毕竟只有些读书人,却没个“油家”这样的人物。但这个姚华实在滑不溜手,油得有盐有味,对啻身修道的李班而言简直望而生厌。
于是姚华别了相府,在范贲的怒火下对天发誓,变节这种事绝没第二次。每月依然有乌鸦从相府回报昆仑,写什么东西却不用他再费心了。
三人并无良策,暂以“无甚要事”糊弄着。
回到牙府,太子带着一脸愁容进宫去了。李微似乎没能从姚华的表述中抓住的东西,那两位倒是好像一下就抓住了。安东将军已见过了,并没隐藏作为太子对手的身份,车骑将军又是什么人呢?李微想起宫斗会在将来变作无边无际的影视剧题材,感觉已经略略闻到那股味儿了。而且,自己说不定还要在这戏中扮演个如何角色,真是头大啊。
对于李微,太子从未有过隐瞒之意。但是李微总不好自己主动询问他的家事,幸而李班沉默了两日,终究是个直肠子,包不住东西。缓缓地说道:“我虽为当朝太子,当今皇上却并非我的生父”李微觉得李班是不是思虑太多脑子糊涂了,就要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李班却稍稍躲开,眼睛望着李微,透露着一种严肃。
“这种事情你如何得知?”李微看见一团乌云似乎在慢慢发绿,遮盖了整个皇宫。这可是团了不起的绿云,寻常百姓遇到这种颜色尚且殃及人命,真龙天子还不得野火燎原?但这事毕竟分毫怪不到李班,李微搜肠刮肚,寻思如何安慰下这个失意的朋友。
太子察觉了自己言辞中的偏颇,定定地说道:“他是我的叔父”。完了,不仅是头上那点事了,李微仿佛看见一出杀兄争权的血腥大戏,难道李班打算要替父报仇?
李班整顿了嗓音,又说道:“他本来有众多儿子,却不顾朝臣非议,执意立我为太子。连太傅都同我疏远,还说‘乱自此始矣’”李微愣了半晌,“你本来是王侯的儿子?”
“不错”李班黯然道,“家父薨于大事垂克,乃广汉仕文公。”
虽然觉得宫斗剧情过于复杂,没想到如今牵连挚友,好奇心竟连续不断。李微支起脑袋,把李班那点家事问了个遍。大成开国日久,太子悬位。皇帝有子十余人,却言其兄嫡统,丕祚所归,而李班姿性仁孝,好学夙成,所以不顾群臣阻拦,执意立侄儿为太子。自李班上位,朝中非议不断,皇帝的小儿子李期更是明目张胆地表达不满。大儿子李越表面恭顺,谁都看得出他的笑脸藏着刀子。大成立于戎战,这两位就是安东将军和车骑将军,而太子原来的称呼乃是平南将军。
李微对这位皇帝大有好感,此人重情重义,居然有心归还大宝于其亡兄,古风高洁,只怕世间帝王仅有。也难怪会特别欣赏李班这种清新脱俗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晚辈。
苦水吐完,李微却哈哈大笑,李班不解。李微道:“大成有皇帝、太子如此,万民之福呀”
李班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些,但依然心事重重。犹豫再三,说道:“你听那姚华之意,是否范贤有意扶持嫡子,却视我为敌”
“还范贤呢,他跟你作对”李微拍了拍李班的肩头,“才说明你是好人。看来那两个二世祖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位位极人臣,诈尸还魂,兴风作浪的天师道、秀山教大教主,葫芦里卖的竟然就是扶持傀儡庸碌的主意。久闻范相在时,声威响彻宇内,连皇帝都视若国宝,对之极其恭顺。怎料人心不足,终于过不了贪恋权势,沦为妖魔鬼怪之流。把一副流芳百世的好名声,至少在三个青年心中变化成了畸形丑陋的代名词,尤其是那两位一个信仰坚决的铁道士,一个传承父业的好儿子,几乎被这些荒唐闹剧折腾得心力交瘁,神形俱灭。
费尽周折,终于得知范重久的秘密何在,但李微关心的其实根本不止这些。范萱依然下落不明,胡焉也不知去向,那个叫做胡迪的刺客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到头来,三个人除了照旧聚在一起喝酒抚琴,居然无事可做。侍卫统领是皇帝钦点,轻易动不得李剑,可否像对付姚华那般直接策反呢。
艳阳高照的晴空突然乌云密布,莺飞蝶忙的原野转眼衰草连天,这里的一切都在快速的前进。南下的燕子又飞回了,蒲公英和去年一样吹响号角,只有那个梦中的身影从不肯轻易回到梦中,所有关于未来的希望被时间之河不停冷却。岁月悠悠,或许能够带走人间的伤痛,却留下思念的种子固执地生根发芽。李微再次离开成都,时间已是四年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