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飞剑录

一别经年，昆仑山依然像是这片黄绿交织的大地上，从遥远的地平线破土而出的洁白石笋，孤独又顽强地仰望天际。还没有靠近当时那一望无垠的青青牧场，石羊槿混着蒿草独有的气味便席卷而止，像是给苍穹铺上一层透明的面纱。正午的太阳十分刺眼，把天空蓝的深邃无垠，迷蒙了飞鸟的视线。从前匍匐于大地，从没见过像这样雄奇的山峰打天地的连接处一点一点的冒出头来，逐渐显露那挺拔傲人的身姿，因为被近处的小山坡遮断了。李微看见并肩游泳的老鹰从身边往后游去，他们的方向明明是一致的，一种畅快淋漓的感受让他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望着雪山的方向侧身转了几个圈。

如果秀山教的那群混蛋看见有人不是借着菜篮像山峰一样先冒出头，再慢慢露出身子和腿，而是从上而下来自天井，先脚底板到身子最后才是头，会不会觉得遇见了神仙？

当然不会，这里可没人会因为擅闯圣教欣赏他独特而高明的登山术，赏他喂鱼倒是完全可能的。

从正午的阳光往下看，天井像是淤泥地上被轻轻落下的小石子砸出一个圆溜溜的洞眼，只是这洞眼高耸于群山的掩映下，从来不曾被这般俯视过。李微没料到雄鹰的磨练竟然是暴晒香肠，把沙漠中带来的头带胡乱扔了，这会儿被烈日亲昵得无路可逃，只得暂且退避山下。

脱离了太阳，雪山立马显出它的高冷，山间的气息夹杂着冰雪特有的融融味，时刻刺激着从鼻腔到肺部的整条通道。李微从前不太有机会感受到变薄的空气，因为别的感觉已经让他原地打滚了。现在飞在极高的天上，自然能体会到随着垂直落差，空气在如何的聚集又消散。李微突发奇想，记得在昆仑山中有着天下第二高的杀人雪峰，在遥远的将来会吸引数不尽的前来挑战它的勇士，又是何其野蛮地把他们全部留在山里。这座狂野的高山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群山深处，等待时间之轮来将他展现给世人，而自己能不能成为第一个真正站在山尖的人呢？

待得入夜，山间狂风大作，吹得李微魂不附体。此时秀山教那面正对上苍的八卦形大铁皮上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群喊着威武口号的邪教徒，空荡荡的石剑像是给圆形大饼切开一个口子。崖上四人的居所只有左起第一间半开着窗户，透出些微火光，李微不声不响地贴着石壁，朝那窗口往里打探。只见一间宽大平坦的石室靠墙放了一张卧榻，胡逊道人侧对窗口坐于其上，正前方有一个冒着几缕烟气的大鼎，模样像个香炉。

像一只回巢的燕子，李微又快又轻地溜进石室，窗框和窗棂都没能碰到他。胡逊道人浑然不觉地对着香炉出神，直到李微喊了他第三遍才缓缓转过头来。道长今晚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眼神里写满困惑和不解，大大削减了他仪表中的威严。

“仑须子道长，在下李微，数月前曾在沙漠里有过一面之缘”听完李微的话，道长的眼神慢慢从虚空世界回归，闪着一种敏锐的火花。

“……你来这里……”

“弟子想请教胡焉的下落”李微顿了一下，“或者胡迪的踪迹”

“胡焉……?”道长眼珠朝上，显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哎……胡焉重伤不治，我把她安置在一个隐秘的地点，”道长接着道：“她受伤太重，除非我的仙药，不然再也醒不过来”

李微因为激动双漆发软突然跪倒，若不是怕惊动教坛诸人，天知道他会喊出些什么再世华佗、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带了一丝甜蜜的凄苦涌上胸口，把这位少年剑客不值钱的眼泪又汩汩地往外赶。

仑须子道长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微，突然问道：“你很想救胡焉是吧？这可难办……”

青年的铁头变成了捣蒜器了，尘土混着分不清鼻涕还是眼泪的糊得满脸都是，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也是在所不惜啊，只要能救胡焉，要他自己拿命换也不会眨一下眼睛。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青年的诚意全在脸上。

昆仑山绵延千里，其间有不少帮派势力盘踞，仑须子需要四样东西作为医治胡焉的药引——倒也不一定都要，都找来当然更能有把握。这四味药引分别是：孤月门掌门腰间的白玉扇子、隐峰教教主夫人头上的一緝青丝、最后两样东西更是难上加难：传说昆仑绝壁中潜藏着一头世所罕见的猛禽，看见过它的人都被那只身躯足足有半座雪山高大的雪雕震慑得肝胆俱裂，没有一个不成了雪雕的饵食。此物凶残狡猾，因为身躯过于巨大，白日里恐怕被其余生灵群起而攻，是以每每伏于极隐蔽处，只待暗夜才出来疯狂掠食。雪雕是灵性之物，它脑袋顶上的白色绒毛就是第三味药引。至于最后一味药引，乃是昆仑北面天山上的雪莲，连道长都坦言这根本就是个传说。

天山不似昆仑由北向南发源，乃是一片东西走向的群山，整体较昆仑矮些。但地处北面，雪线低了不少，几乎所有山峰皆是一片茫然纯白。仑须子说去天山采药所费至少一年半载，不料李微第二天就把天山上不知名的大小山峰查看了许多。天山山势险峻，绵绵地好似无穷无尽，李微顾得东西方向，却无法兼顾南北，算来一天也搜寻不了多少座雪峰。传说雪莲生于雪山的断崖上，李微借着天气晴好，逐个搜寻，所到的都是万丈绝壁，恐怕连山鹰也无法落脚。凛然下顾，发觉悠长的寒气发自深渊，似乎在静候他力气不殆颓然下坠之时，令人望而生畏。远处的一座白头山峰比李微所在的更为高大，像是只笔杆朝下的毛笔端端正正地伸向天际。夕阳在笔锋侧面上洒下一片金黄，照见表面有个灰色的小虫子，正以微小得难辨的蠕动姿势向山尖费力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