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飞剑录

眼前的景象，难道就是地图上蛇眼的意义吗？恍然大悟的李微暗想顾不得那么多了，太阿剑变作一道白光飞出，却因为迟疑击空。那只眼睛像是认得李微手中的神剑，突然向后撤去，一阵天崩地裂般的扑腾声音随即从那猛然透见阳光的洞口传来。

一只大鸟，一只巨鹰，不对，明明是一只怪物，张开足有湛兮府从前门到后院那么长的翅膀从洞口飞离李微的视线。李大侠纵然再迟钝些，也还记得仑须子交代的第三位药引。回头看了一眼，料想那怪物不至于进得洞来危及丫头，立刻使足十二分功力，同宝剑一齐化作闪电飞出。

那怪物飞得比李微还要快！或许是因为那对状若垂天之云的翅膀吧，寻常鸟儿扇一扇如果能飞三尺，这怪物可能至少要飞三万尺！离了黑晶石的巢穴，雪雕不假思索般笔直地飞向天际，像颗流星要逃离大地般升空。李微若是再快一倍，也许能跟上雪雕的轨迹，前提是他受得住鲲鹏飞升时激起的排山倒海的气浪。这气浪仿佛扰动了整片天地，把毛笔山头和那一圈环状剑山顶上的白雪吹风了大半，狂暴地下落在晴空万里之间，湛蓝的天穹陡然变作一团混沌白雾。

没想到雪雕逃得如此快。李微在这片鹅毛大雪间呆立半晌，等到重新看见世界，飞回到雪雕休憩之地。那是在黑晶石中下部的壁上破的一个长方状的细窄窟窿，犹如以精确的手法从西瓜表面取出了一块供人品尝的瓜瓤般。在窟窿最靠里的墙壁上开着一个圆形的孔穴，从那里就可以望得见丫头缩成一团的身影。李微收拾起披毡，把丫头裹得严严实实，飞快地返回木屋。丫头的爷爷无法走动，已经躺着吃了两日的糌粑。李微安置了丫头，又烧火热水做饭直忙到半夜。随着屋里的火气带来的温暖，丫头渐渐恢复了气色。

隔天，肩负起照顾爷孙两人重任的李微感觉到，之前在山里找寻雪莲实在是太轻松惬意了。为了丫头早日恢复，李大侠千里追猎，在木屋后的地窖里存了好几只草原上猎来的不知名的羊啊、鹿啊。等丫头可以起来走动的时候，李微决定独自再去蛇眼处的剑山一趟。仑须子说雪雕行踪极其隐蔽，既然找到了它的巢穴，怎能不去试试？

夕阳洒在笔直的山峰轮廓线上，给剑山身后藏在影子里的低矮雪山们镀了层金。那些雪山好像在朝拜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般瑟缩着不敢抬头，高高低低排成长队臣服在脚下。黄色的光辉模糊了雪白和漆黑的边界，把剑山变成一座闪着光的金山，让绕着山飞行的剑客不停地穿梭在眩光和阴影里，找了半天也寻不见那个长方形的洞穴。这座山像是习得了某种障眼法似的，李微的眼睛不停被骗，只好又飞进底部的凌乱入口。奈何飞行术无法在如此逼仄的空间使用，等到爬回石穴，一泓清辉白练般直直地倾泻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根倒塌的苍白石柱。

等待的夜晚漫长如斯，时光好似于此时凝固，让记忆在最深处萌芽，悄无声息地走遍全身，实则却比寻常更加倍地流逝，不然怎么总有人一夜白头，将数十载长河颓然倾尽？悠长的寒风吹起，圆形的洞口好似个号角，无数轮回的凄清与怨恨在石室内回响，引得剑客的心飞到千里之外——

一行共有二十七辆马车，六百名步行兵士。除却给西羌王的回礼——那是依据当初狼狈归国的太子和将军凭记忆报的数目加倍回赠的谢礼，余下的皆是太子、丞相等随行车乘。以大成国威，本不该如是。仪表堂堂的太子凝望明月，眉间不觉泛起一丝忧虑：明日就是启程之日，事隔多年，如今突然造访，不知西羌王心里作何感想？难道这时辰、这礼数不正好暴露了大成有意挥军南下，是以特别向左邻示好吗？

好在此番有范贲同行，李班的心中安定了不少。为防再遇上鬼蝠，范相特别准备了火铳，可以发射燃烧弹，同时泼洒火药。数门火铳齐发，势必连片点燃妖物，不怕火的妖怪恐怕还未生于世间呢。且此武器还将于西羌王接宴上展示，以振国威。君臣二人相辅相成，李班对于曾经茫然的治国理政日渐信心倍增，只是叔父的身体却显然每况愈下了。

凉爽的初夏黎明，已有蛐蛐儿的歌声在草间飞舞，铿锵的马蹄拖着缓慢的华丽行车，从禁宫一路哒哒地走到城门，天色才刚刚发白。范相将行程布置得及其周详，体察太子拳拳孝心，此行十分紧促，意在早归。此时君臣二人的车马一前一后，李班听见范贲的那架古琴上传来悠扬的送别歌，车马行进的规律声响好似在给那歌敲着拍子。

二人的心中不约而同想到，此次西行，能否再见到那位共同的挚友呢？

李微醒来时分，室内已经漆黑一片。他按住内心的激动，小心翼翼地吹燃火褶子，照旧找到了那只沉睡的眼睛。听闻雪雕已经吞噬无数人命，李微心里一横，太阿剑才一晃就没入那道灰黑墙壁。李微抽出长剑闪在一边，隔了好一阵，剑客紧绷的心快要生出怀疑，突见一道爆涌的黑血喷涌而出，像是碗口粗的水管裂开了般。雪雕的惨叫震耳欲聋，伴随着凶猛的撞击声，那面隔着巢穴和洞穴的石壁上出现许多裂纹，断裂的石剑犹如雨点般从石穴顶上飞下。李微运功护住自己，待得雪雕撞破石壁，一口向他啄来。

“归云剑”一闪而过，雪雕的巨喙被削掉了整个尖尖。此时李微最大的危险并非怪物，而是如何在濒临坍塌的尽黑洞穴中保全。石穴无法容纳雪雕，却够它伸出头来啄食李微，不停的扭动身躯要想钻过或者追逐。直到李微削掉部分鸟喙，雪雕像是上回一样看见了那道白色闪电，睁开的眼珠里流露出惊恐，竟然忙不迭地退回去想要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