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飞剑录
公孙无忌为雪山吸引,朝着一座雪峰漫无目的走去。起初还能勉强直立,渐渐的若非手脚并用,甚至不能稍停半刻。慢慢的向下俯瞰,已经退无可退,不知自己是怎么上来的。只得硬起头皮不管不顾的攀爬。爬过一座小山,望那雪山似乎跟之前看着一样的近在眼前,而脚下是一块无处落脚的光滑石壁,高数十丈。左侧是怪石嶙峋的陡坡,右边是一块巨岩,半截插在山中,跟脚下小山融为一体。日已西斜,山上突然刮起风来。公孙无忌寻思只有在此处耐得一夜,明日寻原路下山。
在西域行路已久,身上穿的是牧民那得来的羊皮大毡,但雪山之寒,烈风之巨,令公孙无忌一夜不眠。等到日出东方,已觉手脚麻木,头脑昏沉。待到日过正午才觉勉强能动。浑身剧痛,左脚失去知觉。公孙无忌觉得嗓子间鲜血涌动,想到自己即将命丧于此,心中竟毫无悲凉。能与这雪山为伴,大概算是糊涂的一生难得的意义吧。抬眼望望,昨天的雪山屹立在昨天的苍蓝之下,分毫不为所动。他手脚并用爬到崖边,找寻昨日上山的痕迹。才一转过身探下腿来,脚下不知如何滑到,似一具万念俱灰的尸体跌落下去。
天地颠倒,日月混合。胃跑到脸上,眼睛长到脚底……
盘古开天辟地,阳气轻而上化为天,阴气浊而下沉为地。
天地既成,二三相生……
远处似有人窃窃私语,像是母亲在同班主任商量什么。近处仿佛一壶开水,水开了没有人来倒,突突的热气喷得满屋都是。公孙无忌从混沌中归来,发现阎罗殿闷热无比,没有牛头马面,而自己是躺着来的。周围都是昏暗的石壁,顶上从黑暗里伸出的钟乳石剑巨大而锋利,旁边的几根稍短一些,像是一只静默的野兽张开嘴巴一动不动的呆在暗处。
“你醒了”一个声音悠然飘来,公孙无忌转过头,一个身影在他和蜡烛之间伫立,黑色的轮廓随火苗抖动,似乎镶了一圈金边。
“你想问你是不是死了?”
“老夫且问你,何以至此?”听得这句,公孙无忌浑身一震,挣扎而起,差点跌落床边。捂着来不及悲伤的胸口,呼吸困难间吐出一个不如说是喘息的“岳父…”
影子慢慢朝他走来,在床边站定。依旧是双手后背,傲然挺立,不怒而威的身形。借着石壁反光,公孙无忌慢慢看清面目,此人竟真是范重久。一阵悲恺在胸中燃起,本以为死后终能魂归故里,不想见着的居然是岳父。悲不自胜,哽咽着道:“戴孝子前来请安……”
“混账,你以为老夫死了?”
公孙无忌一惊,盯着那张脸。虽然仍得出是岳父,但明明更为苍老,颧骨突出,眼窝深陷,两颊已经深凹。本来岳父仙逝时容颜不过寻常人五六十岁模样,此时这人却垂垂老矣,本来的仙风道骨早就逃去了爪哇岛,毫无半点矍铄可言,却不是死了是谁?
见公孙无忌没有回答,范重久道:“也罢,你且休息”说完转过身去,公孙无忌借着烛火,瞥见这不知是人是鬼的老头肤色好似石头,一双眼窝里嵌着两只乌黑的黑球,居然没有半点白色,惊得嘴唇发白全身虚脱,左手支撑不住,又昏过去。
慢慢的睁开眼来,不知过了多久,自己仍然身处这一石室,石壁、石剑历历在目。远处的烛火明灭飘摇,公孙无忌感到随风而来的热浪,正在回忆蒸桑拿的味道。黑暗里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一个身影走进这烛光,公孙无忌心里一动,闭上眼睛。
人影走进床边,拿起床上假寐之人的手腕号了号,又掰开故意闭上的双目,侧身借着火光瞧了瞧。他大概觉得已无大碍,微微点头。转身端起床边石凳上的碗盏离开。他的脸上,双目之下涂着两道一指来宽的记号,额头上跟二郎神同样的位置画着一只着火的眼睛,火苗向上,暗里瞧不清细节。他只顾探病,却不想自己正被隙起的眼睛静静观察。他穿着一袭短褂,头上裹着红色布条,赤膊光脚。
远处又有人在低语,公孙无忌多盼望此时有个助听器。声音一停,又有个身影出现在烛火旁。公孙无忌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他知道来人是谁,这回真的闭上双眼。范重久默默地看他良久,一声不响的转身出去。黑暗里一片寂静,只闻风声。
这些时日,本该见怪不怪的公孙无忌不知哪里来的好奇心,大概是经历生死让他心境忽变,或者是范重久死而复生?烛火之下,身影灼灼,闻说死人是不会有影子的,自己大难不死,还在千里之外重遇故人,但又是这样一番情形。心里某个角落好似有根细小的针,公孙无忌每每在梦中想要把它抓住,醒来后却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