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飞剑录

本来高高的白云尚且透着算是敞亮的天光,经过那片昔日公孙夫妇的麦田时,浓云像是滴进水的染料,不断地侵占清白,很快就成了低压的沉沉一片,居然还下起了不小的冷雨。峻烈的风吹得马车的门帘噼啪响,让刚刚从大雪山喘过气的众人感到压抑难当。唯一可做落脚点的,仿佛是那座废弃的旧宅。可是二李与何司徒恐怕都不愿意再踏入。

谁都不愿意提起两天前在大雪山发生的事,那时候他们被困在风雪里,干粮吃光了,又没有烧火取暖的木头,只好拆了四辆马车,还现宰了九匹马充作饮食,就这样还是冻死饿死了七十多个步兵。何司徒的双脚不听使唤,指头冻掉了四个。有个太子门客睡梦中被狼叼走了。更惨的是奉命打猎的一百二十七名兵士并将领一去不返,还有八十多个护卫因为探路踩上了浮冰掉下悬崖…..本来好端端的一次出使,都到家门口了才遇此大祸。李微之前提醒过太子,深冬的雪山须得敬畏。奈何他念着卧榻的叔父执意要尽快赶回。

此刻,李班的心里又没了主意,就盼着范贲出来解围。范相道:“不若就在荒地间休整一晚,明日正午前赶回宫去”。疲困交加的队伍立马在麦田里扎起帐篷来。国家忙于战事,皇帝龙体抱恙,风光相迎恐怕是不能够了。一行人在泥泞的杂草堆中支起烧水的炉灶,正要点火,暗地里一只冷箭袭来,那锅冷水刚刚停止晃动,立刻又被倒下的身躯重重地撞翻在地。

迟疑间,一旁收集枯枝败叶的伙头也中箭了,有人大喊了一声:“敌袭!”马匹立刻乱作一团,还没有拿下马套的几匹黑马冲进帐篷,把篷布连同支架一起拖垮了缠在马车上。踩踏立刻发生,刚刚卸下的武器全都不翼而飞,与其说是准备迎战,还是抱头鼠窜贴切些。尹将军困顿的模样突然神采焕发,大声呵斥手下的参将,站着都乏力的人群终于下了对抗的决心,天上却飘来一层细密的黑雨。将军呼声刚起:“快找掩护!”,身边就下起了劈啪作响的箭雨,倒下的惨呼声此起彼伏。还没有见着半个敌人,这边就已经折损近半兵力了。

李微和范贲护住太子,面对这等猛烈的正面交锋,范相毕竟连保护自己都稍显吃力。那飞蝗般的黑雨下了一轮又一轮,全靠李微尽力施展的“归云剑”三人才得以向后撤去,同尹将军并仓促聚拢的人流汇合。随行中尽是尹将军带的长枪步兵,仅有的一队持盾的“蔽橹军”在大雪山掉落悬崖了,众人唯有全靠手中刀剑自保,既狼狈又惨烈地渐渐退到了一座巨型筒仓之下。

参天大树般的筒仓竟然只有一个连两人并肩都无法穿过的,门框早已朽坏,门上被雨水和蛀虫践踏得只剩点意思的入口。李微自然是殿后,百多号人鱼贯而入,一股陈年的霉味此刻闻起来却那样安稳舒适。筒仓在靠近顶端铺着厚厚茅草的屋盖下面,朝四方开着狭小的窗户,透出几缕惨白的日光。巨大而宽阔的内部分作三层,有一架锈迹斑斑的单薄梯子从首层直接贯通到顶层,让这座被遗忘的仓库更显得阴森可怖。李微从洞口溜进来时,明暗交替让他好一会儿睁不开眼睛,这些都是范贲告诉他的。

他已经趁着箭雨的空隙,使出“追云剑”闪电般冲到那片密集火力射出的树林。那儿正有列着队等候令官下达发射指令的兵士们,突然遭遇这等天外来客,惊呼和惨叫几乎同时响起。来人手握一道长长的鞭子,在三军阵前舞得滴溜溜圆,那鞭子就如夜明珠般发着明晃晃的白光。凡是沾着那鞭子的人,不是飞到了三丈开外,就是直接身首异处,仿佛那鞭子有千万斤重,把那等血肉之躯如蚂蚁般荡开。后来副将军被一把揪住胸口,他嘴里的毒药来不及咬破,舌头卡在鼓胀的腮帮子中间,就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四散的弓手自知逃命也只落得祸及家人,纷纷咬毒自尽。李微带走副将军的时候,从遍地横尸中瞥眼看见林间路上还准备了四辆堆满火药的马车,大概算准了太子他们会躲进筒仓,竟特意备好了火攻要送他们上路!

副将军紧闭着双眼,一派宁死不屈的模样。李微当然知道他事情没办成,虽然活着,已经死了。两人到达筒仓,范相和费将军正在焦急护住太子站在仓外数十丈外,里边的兵士竟然发了疯似的拼命挤着要从那扇窄门跑出。李微把副将军扔在地上,奇道:“里面也有埋伏?”

范贲虽然惊魂未定,依然强忍着苍白的嘴唇向李微描述了谷仓内部的情势:众人退至仓内时,太子执意要负伤的兵士先进,所以同范相和费将军几乎走在最后。三人穿过那扇小门,立刻又被汹涌的人潮推着挤出来…令官回报筒仓内竟然藏着深不可测的血腥刺客!当头爬上顶层的兵士被活生生大卸八块,尸块和着内脏血淋淋地从楼上滴下来,把下层的众人吓得半死,不少人喊着宁愿出去中箭也不要关在这里。三人见了李微旗开得胜,眉头间也没有丝毫舒展的意思,反而急得干跺脚。

从一扇小巧的窗户直接飞进三层。此时的顶层在四根光柱的照射下,流了一地的尸骸和血泊显出一种幽幽的蓝色,几乎无个落脚处。李微左右环视,那木板铺就的地面上,四条光汇聚在正中一点,越朝墙壁走越是黑得透彻,连墙壁在哪里都无法判断。哀嚎像拥挤的嘈杂声中断断续续响起的节拍,几乎都是一闪而没。李微顺着声音跳下楼去,黑暗中一道凌厉的杀气从他后背袭来。李微扭动身子,居然又有一道杀气直追着前一道猛地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