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飞剑录
烛火飘摇,山河破碎,战事不休。李班连续数日从皇帝的病榻回宫,都已过了子时。武帝少年从军,如今旧日的伤痛找上他了,朝政渐渐向太子偏斜。李班白日埋首理政,退朝就过来宣和殿亲自侍奉汤药,操劳不已。今日叔父精神突然好转,似乎是服用长白山人参的功效。皇帝听闻宁州已克,立起诏大赦其境,还命李班即刻前往讨伐反夷,并充作抚军犒赏将士。
叔父为自己想得实在周全,宁州已破,讨夷不过是剿匪,去前线慰问众军士,正是提升储君声威的大好时机。自从羽林卫包围宫墙,进出都需得严酷盘查,已经过了数月的太平日子。一旦离都,前面必定就有叔父无法护他周全的所在,李班倒不是顾及自家安危,此时此刻他深切体会到无论大成还是皇帝,对他的迫切期待都是前所未有的。他已经无法孑然一身地坦然面对生死了。
那个经年累月依然是少年模样的挚友常常跟他开玩笑道:“你当了皇帝,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哩。皇帝后宫三千,你连老婆都没有一个”。他虽这么笑着,心里也有难言的苦痛,李班自然知道。太子留范相主政,同李微和一班门客、何司徒寥寥数人,在新上任的侍卫统领带领着的一队精锐的护送下,一路南下去往宁州。还没到宁州地面,那个故弄玄虚的说书人就常说到:“我看宁州太平,鲜有夷患”。行得几日后,变作:“最多不超过三处”。再行得几日后,又成了“宁州绝无夷患,我敢保证”。到了府内,府台尹大人奏报:“宁州原有几处夷人作乱,近日听闻太子千岁驾到,深感天威莫敌,竟然自家就平息了。探子回报:夷人旧时的寨子空无一人,夷人已作鸟兽散去。可见千岁神威浩荡,响彻寰宇…”李班听得脑壳昏胀,直言舟车劳累早作休息。那个装模作样的说书人到底使了什么仙法?从前西行灭匪,知他贯通此道,但这次竟又成了未卜先知?
府台的宅院是原本刺史的府邸,比之一般的府邸要小得多。进来前门,通过一个底层作为进出通道的三层阁楼,就到了一片一丈见方的小院子。太子随行几乎填满了原本空着的厢房,各人的住处围了那片院子,留着边角上用作厨房和方便之所。穿过两座厢房间两边开满蒲公英羞涩小黄花的过道,府邸最深处只有两间并排的住屋,藏在松树茂密的树荫下。阳春三月,院子里开满各色各样的小花,一派蜂舞蝶忙的热闹景象,加之南来热情的暖阳恣意晴空万里,甚至已经有些初夏的气息。当夜,二李在太子房中秉烛夜谈,李班不依不饶地定要李微说出个所以然来。
眼看赛半仙的西洋镜就要被拆穿了,屋外响起一阵奇异的风声,断断续续似有似无地划过静夜,引得两人不由得噤声尖起了耳朵。李微悄悄捅破窗户纸,但见隔着厢房背面的空地上空空如也,太子的房门却突然被从外向内撞了一下。
房门倏地打开,面容冷峻的无情剑客提着漆黑的长剑,迎接门外的猎猎西风。诡异的呼啸声伴着刀剑相击的叮铃之音愈演愈烈,眼睛和耳朵表现出极大的不融洽,无法相信耳朵所指的地方有人正在械斗。李微心里咕咚一声,攥紧了手中长剑,两眼紧盯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红色的刀光一闪而没,静夜重新被夜风笼罩,回到松针轻微摇摆的醉意中去了。
二李同榻而卧,李班已听过无形杀手追踪李微和阿牛的故事,止不住的牙齿打架,竟怀疑已经有人伏于暗处,或许就在床底?李微起来对着床下一顿乱捅,表面上嘲笑李班,其实一颗心也像沉入了冰水,觉着有双眼睛正在角落里看着两人冷笑。两人捂着被子颤抖了一夜,到第二天太阳高照才昏沉过去,醒来已经是入夜时分。
原本紧凑的行程无可奈何地停下来等待太子病体恢复。
当晚两间住屋外除了原本巡夜的侍卫,通宵站岗被太子命令去睡觉的精锐护卫也恢复了本职,房屋每一面都有四个擅闯杀无赦的带刀侍卫怒目圆睁,新晋侍卫统领带两个副统领、连何司徒也自告奋勇加入了夜巡,铁桶般的防护就是苍蝇也休想飞得进去。这一切不仅是听了太子迷迷糊糊说的梦话和李微酒后开的玩笑,那块空地上凭空冒出一具尸首,谁也说不清他是哪里来的。是个西羌打头,手握一把弯刀的胡人,静悄悄地躺在黎明的光晕下绿茵茵的草地里,直接把给太子二人送饭的丫头吓昏过去。
这晚李微坐在李班的床头,看着太子憔悴苍白的额头上冒出汗珠,不由自主想到失去阿牛的那晚。被剜掉眼珠的铁塔巨汉,在明灭闪烁的火光下,也是满脸冒出噌噌汗珠,伤口竟然会…..情形跟李班所说的费将军如出一辙……胡焉曾说,仑须子教她平日将袖剑埋进土里,泥巴混合血液的气味最能吸引鬼蝠,泥土和生蛆……难道是?
屋顶有片瓦轻轻左右摇动,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停了一停,似乎在确认屋内动静,那瓦片嗖地朝后飞去,明月的清辉像一根线透进屋内,斜照在李班的铺盖上。
有一根细长的针从那清辉里伸进屋来,高高悬在李班头顶。借着月光,迅速掐灭烛火藏身暗处的李微看见一滴浑浊的水滴沿着长针缓缓流下,眼看就要滴落在李班脸上。
李微想起头一次大喝一声的教训,悄无声息地拔剑、挥剑、出剑,一气呵成,那根长针被剑气所激,连同水滴急速向上射去,消失在皎月的圆盘里。屋顶却风平浪静,好似从来没有人上去过,拿掉瓦片的空隙逐渐将月光换成青白色。
连续熬了两夜的李微直睡到太阳落山,才在屋顶发现了另一具胡人尸首。这次的马刀别在腰上,看那样子,应该是趴在地上被一剑直接斩断了脊柱,死得安安静静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