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飞剑录

“月隐剑士”张华自回了成都,本来牙府中安排了食宿,他却独行惯了般从未落脚,早已不知去处。半年里,不少人问过这位传奇人物的故事,那些故事都止于回都,似乎他是个只在旅途出现的神秘镖客,逐渐地彻底沦为旧谈。

直到费黑将军找李微求证,得知少保这里也全无消息。张华失踪已半年多了,毕竟这样一个人若真的出事,消息也能轻易传回成都,加之武功极高,没人会担忧他的安危。独行而沉默寡言的怪人,连李微都一时没注意到他不知去向,此刻说要寻他当真无处寻起。

数月虚晃而过,刑讯逼供当值的太监侍卫,玉麒麟的事居然一筹莫展。皇帝怜悯,不顾群臣力谏,准了车骑将军回都奔丧。李越不满皇帝非先皇所生,见驾之时,对这位堂弟的轻慢之意一如从前。皇帝念着叔父厚恩,不仅不予追究,还由着李越淹留都中,与李期二人勾结,终于祸起萧墙。

玉衡廿四年十月初六,是个风和日丽的平淡日子。李少保在早朝上奏报,说西域邪教在沙漠中新设教址,他决定即刻动身前去查探。没等皇帝亲派卫队于之同行,骄纵的少保竟拂袖而去,弄得一班年老旧臣摇头叹气,对皇帝颇感失望。隔天就有先皇嫡子,名唤“车骑”与“安东”的两位将军,带兵驱入皇城,把先帝扶灵的“喧哗殿”围得水泄不通,二位将军“正国统”的旗帜飘得好高,据说城外十五里都能看见。

或许应当暂时收起说书人般的浮光掠影,就从初七日下午慢慢讲起吧。一群破釜沉舟,等着加官进爵的铁甲兵吞了熊心豹子胆,决定拿命博一把富贵险中求。他们都清楚自己在干诛九族的买卖,就是不甘心一辈子没个名堂,因紧张而流大汗的双手却因太过顺利而茫然,又在不知所措间骤然感到心虚腿软。那两位将军进去好久了,难道有变……软倒的身躯上不久便出现一群正儿八经的大成羽林卫,把铁甲兵的尸身草草堆在一旁,依旧团团围住“喧哗殿”,似乎永远不敢踏进那道门槛般安静又紧张地期待着。

于是当“归云剑”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带着沁人心脾的幽香掠过之后,那些执着而坚定的羽林卫依然保持着本来伺机待发的英姿。

喧哗殿并不喧哗,皇帝看着威风凛凛,义正言辞的两位兄弟,暗自为先皇叹了口气。那两柄无情的正统宝剑不仅丝毫不被九五之尊的帝王威严折损,反而散漫而骄傲地直指李班。皇帝身边的太监已死去多时了,李越听得李班絮絮叨叨的说教,心里越发不耐烦起来。他给李期使了个眼色,大大咧咧的将军便走到孤家寡人身前,看似不经意地举剑一刺。本以为江山已定,冷不防暗地里飞出一个侍卫,叮地挑飞了安东将军的宝剑。

众人大惊,只有皇帝神色如前。安东将军宝剑脱手,吓得往后连蹦三次,这才偏偏倒倒地看清:这不是那个白衣的硬爪子,竟然是本该待在天牢的侍卫统领!李剑右手持剑,剑尖环视众人,一时间把“正统”们镇压住了。

“朕念你们丧父乱志,即刻放下手中兵器,出城做庶民吧”

“正统”那边的十来号人愣了一瞬,车骑将军阴冷的大笑突然在殿内回响:“就凭一个断手的侍卫?”

话音刚落,一个副将手持长枪,直往李剑袭来。几乎是同一瞬间,李剑的刀锋划过副将的脖颈,还把他的长枪斩做两截。

这一次,笑声响起的时间略迟了些。

车骑将军派出他从江阳带回的“扶桑倭人”,此人使用一把异形兵器,靠着奇特的路数勉强撑了三招。剩下的人见势头不对,四个一齐上阵,凭着八只手对付一只手,硬生生撑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被全部干掉。至此,二位将军身边最后两个跟班,使长剑的青袍年轻道人和使流星锤的西域头陀打扮的黄袍老者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一齐入场,立刻跟李剑斗得难解难分。

皇帝转身看了一眼躺在水晶棺里的先皇,产自西域的水晶棺果然非凡,叔父神色自若地安详睡着,似乎从未离开。那只曾躺在同样水晶棺中的蝴蝶,不知还能不能飞回他的身旁?

因为笃定一场血战,李微饱餐一顿,居然还在自己府内睡了个大觉,再次化身流星坠落在沙漠里。那群丧家犬已经闻风而逃了,迷宫般的崖洞内走了许久也没个人影,只有几个临时布置的陷进连挠痒痒都算不上,没劲透顶。不出所料,田敏的丹炉还在,玉昆道人等着仙丹出炉,不可能轻易脱身,这便是“四味药引”的其中一个原因——能顺便结果李微当然更好。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黑旋风,刮出个疤面煞星,看身材竟然是当年的飞特罗!说书人不紧不慢,给苍老了许多的黑胖子讲起故事:当年战场拾荒的三兄妹,二哥和幺妹都被充作祭祀牺牲,豢养在暗无天日的石洞中。而那位大哥不仅认贼作父,还听信了“采阴补阳”的邪门歪道为祸人间,弃佛祖的大道于不顾。大限之后,灵魂要如何面对惨死的父母兄弟?

飞特罗满脸大汗,居然跪下抱头痛哭。他果真是单纯之人,只是受了田敏的教唆。想起他竟然是胡焉的亲哥哥,不知不觉间对他生出亲切,李微要扶他站起,却发现胖子突然七窍流血,田敏的大笑声即刻在热气腾腾的熔岩河上升起。

玉昆道人昂首阔步的身姿能追溯到邂逅太阿剑那年的诵经室了。深红的幽光映在脸上,那枚红宝石发簪更显得熠熠生辉。田敏果然跟胡逊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一个精明深邃,一个淡泊高渺。此刻那对精光闪烁的眸子再无遮掩,似乎要把李微周身毛孔全数洞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