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飞剑录
玉衡廿三年九月十七日夜,子时的更刚过。听李微讲了一句“手臂可以伸长”后,“活骷髅”的脸色陡然变化,空洞的黑眼眶中竟然泛起泪花。
这名铮铮铁骨的男子在问明地点过后沉默了好一阵,终于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去触碰回忆,给李微讲起了自家的身世——
张华并非天生特异,原是个生活得无忧无虑的普通山民。一日与弟弟张召进城买办,回家时村子已被流寇洗劫,父母不知去向。两人大哭着报官,奈何昏庸的地方官懒散拖延,眼看数月过去,兄弟两决定出发寻亲。谁知半路遇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把二人带至一个奇热无比的洞穴。道人喂兄弟两人吃了仙丹,却拿铁链锁住两人,任凭弟弟哭喊全然不顾。翌日醒来,兄弟两…张华变成了六只手的‘活骷髅’,张召成了没有眼睛的‘大蜘蛛’,全靠铁链拴着张华才敢试探着喊了两声弟弟,谁知大蜘蛛醒来后凶狠无比,手脚全是可以伸长缩短的镰刀…竟砍断铁链,撞出山洞去了。张华的铁链被他砍断了一边,往下掉着贴近了山洞里翻腾的岩浆,忽然发现岩浆里有冒出一个闪着金光的剑柄,于是张华忍住烈火拔出一把血剑,砍断了铁链,就要去找道人算账。却听见道人正在一间石室内大哭:幽儿啊,你偏要尝试那个‘天丸’,弄得尸骨难存,为父一时却无法杀了那个‘李微’替你报仇,只得对饵料的哥哥再好些…张华看他为亲人哭得凄惨,放过了他自行出洞。后来才知父母早被恩公救回,救人的大侠竟然正是‘李微’。自付这般模样也无法回村,不若去投奔恩公,将这一身天赐的武艺用作正途:除了六只手、力大无穷、行动犹如鬼魅,最离奇的是张华居然发现别人无法在夜晚的户外看到他,后来得知一旦接触月光,自己便形同透明…于是乱给自己起了个“月隐剑士”的诨名。
皇帝其实是见识过张华隐形的,只是后来被起鬼斧神功的外表震撼,忘了那夜的经历。说到这里,那位“蟾婆”的在听到“月隐剑士”四个字的时候,已经抖了第二回了。
背影朗声道:“‘蟾婆’见太子命硬,连‘翠菊亭’都杀他不得,不得已使出了最后的招式,那正是师传自他父亲,名为诈死的绝学。”两道如刀般锐利的目光射在面具上,石沉大海般丝毫没能激起波澜,“因为怪狗、字条、无头尸首,最重要是当着我的面杀掉胡迪,‘蟾婆’已深深忧心自己被疑,于是借着被刺诈死,一来洗清嫌疑,自己便可埋伏于暗处;二来就如陛下所言,他也可以摆脱‘往生咒’,彻底自由。做梦也想不到吧范兄!那夜上崖同你饮酒谈天的并非李微一人!我身边还有个你看不见摸不着更料不到的‘月隐剑士’!所以你背对着我,先吞了解药再扎自己两箭的动作全部被张华看在眼里!世人皆说‘驻漪’无药可解,其实解法就是先服解药!你更想不到我有一招名为“陨星”的飞天之术,这半年多一直在靠它寻找张华所说的洞穴,更可以在一天之内便往返秀山教在沙漠的老巢。你想到了太多,却总有更多的想不到”面具上的火光闪耀得厉害,面具下得身躯却风平浪静,好像背影这番话不是对他说的。
“你害我一家惨死,又间接害死胡焉。为了你的自由和大梦,还需要再伤多少人命?你曾是我最佩服的人,天下最博学、最风度翩翩的人,或许,如果你可以直接对我们说出你的愿望,或许李班可以直接将皇位让你!不用那么多勾心斗角,不用费那么大劲又是黄雀在后地换掉外面的守卫,又是运来你的蜘蛛木偶——那木偶一只脚上串着的人头正是他自己的亲哥,一手握着的赤霄剑正是他亲哥的佩剑——你还拿它砍下玉麒麟的脑袋吧!走那么久孤苦无依的夜路,到头来还在这里被拆穿得体无完肤,你是真正的糊涂!你从来就不愿意相信阳光,从来就意识不到你要的东西,你的兄弟其实早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送你!”面具上的火光更甚了,黑色的身躯抖动一下,似乎有一滴眼泪从面具下滑落?
“想不到天下闻名的‘蟾婆’不仅不是丑女,居然是个男人!”李越大叫着跳起,大殿内不知何时已经燃起熊熊大火,四面和屋顶早被火海吞没。众人听的听的说的各自沉醉,竟无人意识到危机已迫在眉睫。那根‘蟾婆’曾藏身的巨型椽梁带着熊熊大火砸落,皇帝却势要守护先皇遗体般螳臂当车地伸着双手,李微觉着要同时救下‘蟾婆’和李班可能有些难度,竟在一瞬间被人从胸前狠狠推了一把,跌倒的刹那,只见那面秀山教的奇特面具一闪而没,捉迷藏般隐入了无情火海之中。
李微心中大恸,衣衫已被火焰吞噬边角。眼下唯一能做的好像只有救出李剑。却被那两个死皮赖脸的皇子抱住大腿,只得使出浑身解数把三个熏得半昏迷的黑炭从归云剑切开的屋顶救出。李微心知今日的悲痛恐怕会来得史无前例,但他心中更另有一个巨大的疑惑,足以折磨得他忘却生死——
他早已断定是范贲,却被刚才李班的一席话惊醒,头一回意识到胡焉也是否可能。一样的可以控制胡迪,一样的已经死去,一样的就在身边,姚华或许并非受范贲指示,他的自白或许只是巧合?刚才从新整理故事的时候,为了震慑‘蟾婆’,为了鼓励自己,他说了一句谎话:月隐剑士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亲眼目睹范贲吞解药自残的事,这个情节是他自己加上去的。‘蟾婆’一直就在身旁,他却始终没有去揭开面具,一开始固然是为了自己先讲完故事,但听了李班的话后,他没有揭开面具还只是单纯的为了叙述流畅吗?如今面具后面的脸已经彻底死去,这次是真正的死,按照当天夜里喧哗殿的火势,恐怕很难留下什么可供辨认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