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飞剑录

疑惑像海浪反复冲刷李微,他的内心经历着天人交战。李班和‘蟾婆’一起陨了,他还没有时间悲伤,他的心灵机器如今正以不堪忍受的负荷全力运转着。

张华死在张召手里,接着连听话的‘蜘蛛人’都执着地守在原地被活活烧死,张华成了灰烟,那一晚的情形无人再可追忆。李微回忆起今晚的每一个细节,他感到有一个让他眼熟的疑问曾经出现过。他记得这个疑问关乎胡焉,又再仔细搜寻起两人在一起渡过的每时每刻,直到想起二人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

那天晚上,在美食街的羊肉铺前,胡焉正在把一串红色的东西递给他:该你了——这串红色的东西为何会如此醒目?因为它旁边全是黑乎乎的干粮啊!那个土匪一样的胡迪爱吃这个?那个山坡……那条河……那座溪谷……那里——霎时间,李微看见一片晨光氤氲的草地上,两个滚在一起的人影。看见那片高地上曾经有三个帐篷,被山花深深掩埋着的小径。看见仑须子用尽所有的力气抬起手来,指着他的胸口画了个圈:

“蝶之舞,彼之心”

漫漫长河里,有一颗流星正孤独的划破黑夜,犹如许许多多他的兄弟般,他也将走向熄灭,走向永恒的虚无。所以这一刻,他燃烧得特别旺盛,他感到全身充满了力量,感到一股不可思议的活力在他身体里舞蹈。

接着他做了以下一番思考:胡焉要是活着,多年来为何没有找他?莫非她真的伤势过重,就算活着也成了残废…还是说…?若是连饮食都需要照顾,那么胡迪已死了两年了…流星茫然地坠落在山谷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那张满是黑灰的脸上。

记得他和胡焉从崖顶下来后,曾一起到溪谷里祭拜阿牛,也是在那里遇见的金袍和胡迪。李微飞来飞去,就是找不到那条溪谷,只见山坡上长满了焦黄的枯草,天地都换了颜色。要是胡焉因为无法行动必须要胡迪照顾起居,而胡迪却死在了某个坡下…李微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究竟在寻找什么啊,他的心里有个无底洞,李班说的话像蚊子一样在脑袋里嗡嗡响,他怀疑自己在期待什么,是那片山顶上一个饿死的干枯尸体,还是随着面具葬身喧哗殿下的一把灰尘?

按照李微的速度,断然无法在一小片地方聚焦,溪谷和崖顶借着岁月的涂抹,来来回回地糊弄着他的眼睛。李微觉悟自己应该下地面行走,悄悄降落在一片光秃秃的小树林间。那一声熟悉的狗吠追得他内心狂跳不已!在这里,李微看见他和阿牛翻墙出去奔命的样子,他追着那两人,忍着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绞痛跑啊跑啊,他的眼睛里却写满了希望的悲伤。怎么可能是胡焉!那个袅萝的小脑袋连说话都是后来才学得,怎么可能想的出什么“驻漪”,什么“翠菊亭”这样的名字!或许…或许胡焉只是被胡迪困住,或许…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李微跟着李微和阿牛走过一片干枯的泥泞,两块见证了阿牛逝去的巨石渐渐露出踪迹。枯水季节的小溪断断续续,好似一个还未死透的死人。巨石底下,早已看不见当年立的木方,卵石一堆一堆地到处都是。除了阿牛歪倒的身体,李微还看见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把他逼到背靠岩石,只得两只手夹住一柄沉重的剑锋。胡焉在哪?胡焉被李微推开后立刻转身,望向李微的眼睛里晶莹剔透…是晶莹剔透吗…还是只有个模糊难辨的影子?模糊难辨的影子转过身,消失在另一块大石后方。李微的心里涌起难言的刺痛,他看见范贲的灵魂七窍流血,挣扎着爬出地面,他替朋友受死,竟换来污名指责!“我不信!”李微哭喊着推开恶鬼,转身望向那条进来溪谷的小路。在那里,他和胡焉手牵着手,有说有笑地从远处走来。

他只好猛擦眼睛,把时间换了个方向。胡焉沉默不语地跟着李微,两人面无表情地慢慢后退。胡焉在笑吗?她明明该在笑啊?那红到耳根的心跳声才过去多久,为什么她的脸上就已经这样平静…这不是胡焉!胡焉那天看李微的表情不会是这样的!胡焉那天分明是小鹿乱撞,看李微的眼神写满了羞涩和无尽的柔情!再擦擦,胡焉笑了,那个跟自己手牵手的仙女在身边有说有笑地后退着,遍地开满的石羊槿及不上她万分之一。两人在谈些什么?李微悄悄地听着,胡焉说她不想再演戏了…说她已经决定改过自新…她才不会故意被那尊弥勒佛压得五脏俱裂…更不会让胡迪偷偷更换了陈林的字条…够了!一定是李班,李班那个木鱼脑袋能装什么,他懂个球的爱情啊!李微把李班一把推开,跟着如画的草地上一对璧人,在从未如此温馨的清风中漫步。范贲和李班终于老老实实站到一边,他两个又在偷笑什么?喂!只要找到那个身影,看你们还笑得出来!

胡焉和李微引了李微沿着若有若无的小溪,回到一片绽满春花的山脚下。无情的野花坠进泥土,留下花径枯黄了头发。没有了漫山的石羊槿,那条小路失去了青春的魔力,在衰败的枯萎中勉强弯曲。胡焉和李微早已上山去了,那里的春天永远适合散步,那里的岁月永不凋零。深蓝色在枯黄中躲躲闪闪,好像一只不愿意认输的蝴蝶。水鸟追着蝴蝶绕上那条小路,穿过了多杰在的幽幽庭院,直到一个让风都不得不留恋的地方——

那里不知何时依山凿成一个门户,其中一扇门扉正打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