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英雄处

‘红三台’拾起册子,见封面用金线绣着三个字——《三勾录》,打开来第一页,写着五个大字——‘为十十月力’。再翻一页,只见里面文字密密麻麻,他徐徐念道:

“少时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

恰似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

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口!……”

念到此处,‘红三台’合起册子冲‘三勾先生’道:“直娘贼!这首《西江月》乃是当年梁山泊头子‘宋公明’在最不得志之时爬上浔阳楼题的反诗,看起来豪情万丈,其实他娘的!娘娘腔的很!那‘宋江’一生义气为重,后来却为了朝廷诏安,把一帮兄弟卖得干干净净,你这本册子用他的话开头,可他娘的不吉利的很啦!”

‘三勾先生’一拱手,道:“红堂主能文能武在下着实佩服!但鄙人可不是‘宋公明’之流,空有一番愚忠……现如今朝廷早已是积重难返,这天下早该易主,乾坤只等再立!大丈夫如红堂主这般,生逢此时,实为大幸啊!正当建功立业,廓清环宇!我‘八立儿’若得‘御狂神’相助何愁天下不定?”

‘红三台’嗤之一笑,道:“直娘贼!你哪里懂得何为大丈夫?自古成大事者都他娘的是小人,凡是封疆开国的主子,哪个没干过背后捅刀子,顺竿往上爬,背信弃义,鸟尽弓藏的腌臜事?”

他望向‘裴中正’,道:“我裴总舵主!傲上而不辱下,轻生死而重大义,只为气节,不为名利!‘逐鹿问鼎会’虽然败了,但只败在气数!天道如此,老子无话可说!有朝一日,总有天理昭彰!若跟随你们这群腌臜泼才驴肏的,就算窃得了天下,又能传得几世?……”

‘红三台’低下头,又不屑的望着‘三勾先生’,道:“何谓‘大丈夫’?不为千秋,只争一时!乃真大丈夫胸襟也!”

——“好!”‘三勾先生’鼓掌叫道:“好一个‘不为千秋,只争一时’!红堂主豪气冲天!羞愧我等啊!”

‘红三台’早已啰嗦得烦了,道:“直娘贼!你今日前来除了抢图,无非就是想除掉咱们几个南下的障碍!假惺惺的,只会让老子越发的瞧不上你……”拿着《三勾录》抖了抖,道:“你这上面的屁话哄这帮驴肏的还行,咱们兄弟可不吃这套!”说完将《三勾录》丢向台下茶桌之上。

‘三勾先生’面有凝色,道:“这《迂直图》自然要取,但龙堂主与红堂主二位先生,我起初是不忍加害的……”他负手叹气,道:“‘三头六臂’,除了丁先生,若能再次携手何等美事啊……”

“休再提‘三头六臂’!老子编的童谣,已是向‘八立儿’宣战,‘丁甬’兄弟虽早已不在,也定会并肩作战,‘红丁龙,下雨点儿……’!你他娘的难道听不出么?”‘红三台’怒道。

‘三勾先生’冷冷道:“红堂主,你方加上过帮主一起,不过区区五人,真要动起手来可有胜算?”

‘红三台’咬牙笑道:“你方能拿出手的也不过四五人,人多顶个鸟用啊!”

‘三勾先生’一拍腿,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妨再让一步!”他又死死盯向‘裴中正’,道:“裴总舵主!你在那天门山上已望见了我‘八立儿’战船,一旦开赴进来,今日你们有何胜算?我本是识英雄重英雄之人!未免玉石俱焚,我且问你,还敢不敢与我再赌一次?!”

‘尘埃和尚’这时望向‘三勾先生’,仍不开口,只是眼中满是疑惑……

‘三勾先生’继续道:“今日你等只为杀我,为武林除害,而我等,只为那《迂直图》而来,既然双方都有所求,为免徒增杀伤,不如把这元宵灯会变为元宵武会!……”

他从左至右挥手一划,道:“从南正街至此处正好立有五座戏台,咱们戏台变擂台,双方各派五人,从南至北在擂台上一一分个高下!”

“好!”“如此甚好!”“就这么办……”此话一出,‘八立儿’众人无不赞同,他们先被‘龙禾斤’羞辱,又遭‘红三台’滥骂,早憋着一股气……

‘红三台’与‘龙禾斤’相视一望,均在想:若总舵主能出手,我方擂台较量,便已占优……

“且听我说完!”‘三勾先生’又露出笑容,道:“比试五场,可不是五局三胜制,若如此可算不得打赌!……”

他慢慢从怀中掏出字花牌来,把玩了一下,道:“每场比武过后,双方便从这字花牌中各抽出一张牌来亮出,五局过后以五张字花牌型定输赢!”

‘红三台’道:“你他娘的!如此双方直接抽牌比大小不就完了,还要比武作甚?”

‘三勾先生’笑道:“每场胜者可从中抽走两张牌,负者便只抽得一张,虽最后只能五张牌型比大小,但胜者拿牌较多,赢面自然大些……”

这字花牌分四字四花,字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花为‘梅、兰、菊、竹’,一幅牌每一字,每一花各有四张,共三十二张。

对赌者以五张牌型定输赢,五张牌中,有两张同字(青龙、青龙)或同花(梅、梅)为一对。

俩俩成对,再有两张同字(青龙、青龙、白虎、白虎)或同花(梅、梅、兰、兰)为两对。

三张同字(青龙、青龙、青龙)或同花(梅、梅、梅)为‘桃园结义’。

若五张牌,三字带对(青龙、青龙、青龙、白虎、白虎)或三花带对(梅、梅、梅、兰、兰),便是‘满堂红’。

最大的牌型为四张同字(青龙、青龙、青龙、青龙)或同花(梅、梅、梅、梅),称‘四海升平’。

故牌型大小排列为‘四海升平’——‘满堂红’——‘桃园结义’——两对——一对——散牌。

‘三勾先生’道:“擂台胜出多者固然赢面大,负者也未必没有机会。五局过后,双方牌型孰大孰小?——俱看天意!在下若输了,立马引颈就戮,绝不二话!倘若裴总舵主输了……交出《迂直图》!并保证,往后再不与‘八立儿’作对!……要想双方都心悦诚服,单是纯粹的比武是不够的,咱们就来个听天由命!看上苍,到底偏向何方!”

他说完只是望着‘裴中正’……

‘裴中正’仍不说话,心里自在打算,他本就有意将《迂直图》直接让出,只是从‘过三江’口中得知当年自己只是交给了他一副残图,以‘过三江’为人,必不会相欺……他正大惑不解那《迂直图》下落何处……‘八立儿’不得此图,双方势必动武,届时死伤只怕是比擂台比武要多得多……

‘龙禾斤’心下盘算:大军师如此计策甚是狡猾,一起动武任何一方也无必胜把握。一对一擂台,‘八立儿’劣势更大,他竟想出以字花牌大小来定输赢……但如此一场一场的比试,却能争取不少时间……

‘红三台’也在嘀咕:这直娘贼想出如此怪异的比武方式到底是何打算?互相拖延时间到底对谁更有利?之前那扣住老子脉门的人,功力可在老子之上,这帮驴肏的还埋伏了多少高手尚可未知,若一旦比武,还真他娘的难捉摸……

‘三勾先生’此番前来永定城,目标明确。那《迂直图》只是死物,他更看重的是眼前这几个活人!‘裴中正’、‘龙禾斤’、‘红三台’相继出现,既不能所用,便要想办法除去!眼见这几人正一步一步踏入圈套……先稳住局势,待到船队驶进南门码头,那时先灭口!再夺图!自此南下再无障碍……

想到此处,‘三勾先生’又“呵呵!”笑了一声,朝‘裴中正’问道:“赌是不赌?我以命换图,你们可占大便宜了啊!……莫非真要等到我兵临城下!届时,鱼死网破,任凭你裴总舵主武功再高,这全城老少,又能救得几个?……”

——“赌了!”只见一大汉,立在‘尘埃和尚’之侧,吼叫着应道。

此人正是‘过三江’!

其余几人被这一声吼叫,也各自从揣测中醒来,当务之急,别无它法,唯有赌上一赌……

‘三勾先生’见‘裴中正’等人并无异议,喜道:“好!那今日这永定城中元宵灯会便换作元宵武会了!这就开始吧!”

“且慢!”立在一侧的‘郭子兴’突然发话,“既是在这永定城中闹元宵,自然要依照当地的习俗……三盘鼓响过,灯会才能开始,虽然改成了武会,这习俗断不能变……”

‘龙禾斤’在戏台上饮酒品评‘八立儿’之时,‘郭子兴’便已悟出他是有意拖住时间,虽不知其理,但此时也是想借当地习俗,能拖住一时算一时……

双方各为延时,‘三勾先生’自然也不会回绝,道:“入乡随俗,如此甚好!”偏过头来,在身侧一黑衣卫士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卫士奔向南正街,对着适才从戏台下爬出的戏班子说了几句话,那戏班子中慢慢走出一位老人……

那老人,弓腰驼背,每迈一步,都似将摔倒,不知是害怕还是年事已高……

他一拐一拐的从戏台下拿出鼓架,又将鼓架置于街中央……

再返回戏台下取出鼓面、鼓槌、布袋……如此反复几趟,终于摆开架势……

老人手握鼓槌,“咚、咚、咚咚、咚”一通略有节奏的鼓点响过,老人的破锣嗓也开始唤了起来:

——“正月十五——唱花灯——喔!”

伴随一阵密集的鼓点,又唤道:

——“船靠澧水——把命撑——哟!”

一阵鼓点……

——“风调雨顺——拿酒喷——嘿!”

鼓点……

——“莫去江湖——无路奔——嚯!”

老人从布袋中摸出两把杂耍用的飞刀,当即在空中抛耍了起来,飞刀与鼓槌不停在老人手中交替……

鼓槌在手时,击鼓…

飞刀在手时,唤词…往下每唤一句词,便再多抛出两把飞刀…

近乎悲鸣与嘶吼的声音从老人的破锣嗓中唤出,游荡在整条南正街……也射向了混沌的上空——

“一去江湖,君莫笑,虎啸龙吟豺狼叫!

二去江湖,君莫闹,义薄云天不可靠!

三去江湖,君莫烦,顶天立地桌上盘!

四去江湖,君莫惧,刀光血影来又去!

五去江湖,君莫悔,英雄豪杰终成鬼!”

……

三盘鼓过,元宵武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