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英雄处

一大队人,黑衣束身,手提单刀,每隔一段距离便从队伍中出来两人,立于街边两侧,以作警戒……正迅速地向南正街蔓延而来,每人胸前均绣着刀斧之记。只半会儿功夫,从下往上一眼望去,北正街、南正街两边齐刷刷的立满了黑衣卫士……

又一群人,已绕过文昌阁处最大的那座戏台,慢慢向南正街走来……

当中那人,五十岁上下,面如冠玉,洁白无须,前额突起,双目似电,颈中围貂尾,腰间挂璞玉,紫绒披风拖地,琉璃发簪生辉!双手负背,略走在前……

靠后二人,一人头戴帽冠,满脸愁容,眉须皆白,像刚被人逼了赌债,卖了儿女一般……

另一人,眼大如铃却脸瘦如鼠,眼珠凸起,似随时会掉下来,面泛绿气,像是病入膏肓,没几天活头了……

后面跟着的二三十人,黑衣束身,与街边所立卫士无异……

‘古月胡’等四人,先是面有惊愕,见这一群人走来,急忙迎上前去,再走得两步已改为小跑……

还未近身,‘古月胡’已躬身,向中间那来人抱拳相迎,道:“‘三勾先生’怎来了?小事一桩,还劳您亲驾?……”

说着已到‘三勾先生’身前。弓、耳、木三人也躬身抱拳,之前在街边行凶的黑衣杀手跟着也融进了‘三勾先生’身后的队伍中……

一靠近,每个人嘴里都冒出一句“为十十月力!”

那‘三勾先生’也不回话,面无表情,双眼仔细打量着整条街……

‘古月胡’等四人又朝那戴帽愁容者与双眼凸出者一拱手,叫道:“‘一了先生’!‘百了先生’!二位也来啦……”

‘一了先生’仍然满脸愁容,表情不改,向他四人瞟了一眼,道:“靠你们?恐怕难成事!”

‘古月胡’等四人,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各自咽下一口唾沫……

那‘百了先生’此时双眼略微一瞪,只显得眼珠更大了,笑着对‘一了先生’道:“也全怪不得他们,只怪这湘中人性子太烈……”他一开口说话便显得中气十足,与本人面色完全不附。

这时‘三勾先生’插道:“‘百了先生’,我祖籍也是湘人,你这话可贬了太多人啊!……”

‘百了先生’自觉口误,忙躬下身来,拱手道:“‘三勾先生’误会了,此话绝非贬意……”

正要继续辩解,‘三勾先生’微一摆手,道:“我既创下‘八立儿’,为的就是无上无下,无尊无卑,只有责任大小,没有职位高低,入我门来,我皆尊称为‘先生’。‘百了先生’大可不必讳言!先生之话,也不无道理,这南方可不比北方……‘八立儿’任重而道远……”他眼神像是盯着极远的地方,而后又朝四周一拱手,道:“所以还得仰仗各位先生啊!”

在场各人被‘三勾先生’一席话说得心悦诚服,又异口同声道:“为十十月力!”

‘三勾先生’这才盯着‘古月胡’道:“排帮已经截断了水路,‘应有先生’和‘尽有先生’正在厮杀,船队可能一时半会上不来了,我料到城中必然出事,所以下船改走山路,先进来看看……”

‘古月胡’忙道:“是老夫办事不利,累及‘三勾先生’亲赴……”

‘三勾先生’缓缓道:“起初我是看在耳先生与过帮主有旧交,能保证这水路畅通,少些麻烦,可你们…太妄自尊大了……

一句话说得‘古月胡’、‘弓长张’、‘耳东陈’、‘木子李’略一欠身……

“至于这图和人,你们能否找到,我都要亲自来一趟!”

‘古月胡’想不明白‘三勾先生’为何如此劳师动众,探头道:“先生莫不是……想取下这永定城?”

‘三勾先生’轻叹了一口气,道:“看来古先生还是未弄明白‘江湖有无浪尘埃定风向’的意义所在……”

‘古月胡’一脸愧意,又壮起胆子试探道:“此话在江湖上流传了十来年,是何意,鲜有人知,老夫愚钝,也实不敢相信在此间能找到头绪……”

‘三勾先生’放眼望去,南正街横七竖八躺着几十人,地上血迹早已凝结。几条野狗在这些尸体中穿插……再一旁,几个蓑衣人,正围着一位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壮汉……

他眼里盯着这场景,嘴里向‘古月胡’问道:“别的,可探出什么端倪?”

“那《迂直图》多半还在‘裴中正’手里,他只不过给了过三江一幅残图,当年‘裴中正’身负重伤,此时只怕已生死难测……至于‘红三台’、‘龙禾斤’,我料二人多半不在此间!与中原保持联络,暗通余孽与我‘八立儿’作对的,应该就是那位郭堂主所为!”‘古月胡’指着仍还僵立在一处的‘郭子兴’道。

岂料,‘三勾先生’听罢竟“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古月胡’的肩膀道:“这几十条人命算是浪费了……”而后,笑声立止,又道:“看来是我们以往做事太顺风顺水了,才使得你们如此自以为是!”

他虽言语简单平和,毫不气恼,但却比斥骂训责更为厉害,那古、弓、耳、木四人脸色已难看之极……这时身后黑衣卫士抬出一把太师椅和一张茶桌,‘三勾先生’一撩披风,便即坐下,道:“今日只为赴故人之约,大伙等等吧!”

一了、百了立在太师椅后,众人相继而立,那‘三勾先生’从怀中掏出一副字花牌,独自在茶桌上把玩起来……

过得片刻,口中自语道:“不知‘应有先生’和‘尽有先生’何时能把船队驶进来?排帮守住那隘口占尽地势,只怕还是要求助于过帮主……”

‘古月胡’一听,大骇!他最后那一掌虽未尽全力,但‘过三江’本有内伤在身,此刻若死了,拿什么要挟排帮放船队进来?‘三勾先生’的话已再明白不过。

一想到此,便朝‘过三江’处奔去……

几名围住过三江的排帮兄弟见‘古月胡’奔来,岂容他靠近帮主,个个提刀来砍,‘古月胡’急于探知‘过三江’状况,手上毫不留情,一招‘锁喉扣’使将出来……

双方还未交手……一阵疾风吹来!地上尘土四起,‘古月胡’掩住眼鼻,又一阵疾风只吹得他一个转身……再转过身来,躺在地上的过三江已不知去向……

陡然间!背后已传来躁动声,‘古月胡’回过身来一看,文昌阁戏台之上正盘坐着两人,其中一人正是‘过三江’!另一人双手搭在‘过三江’背上,显是在为他疗伤……

‘古月胡’额头冒出一粒冷汗,不禁叫道:“这人……好快的身法……!”

‘三勾先生’一众人虽离文昌阁较近,也是猝不及防!

跟着,已有三两个黑衣卫士冲上台去,一边挥着刀一边吼道:“什么人?!……”

这才看清,为‘过三江’疗伤这人身披袈裟,金线早已褪色,头上虽有戒疤,仍有半寸灰发,面如岩石风化一般冷峻,让人感觉此人绝不会笑,若一笑,脸上的肉必定会像风化的岩石一样散落……这老僧双目紧闭,双腿盘坐,头上已冒出热气,心无旁骛,正全力为‘过三江’输送真气……

一众黑衣卫士还未近身,就像被人从身前猛推一把,个个栽倒下台……

这时,‘耳东陈’提剑飞身上台,划剑为圈,从侧面朝那老僧刺去,那老僧仍旧盘坐不动,双目紧闭,腾出右手,四指一挥,那剑已刺偏,‘耳东陈’并不撤剑,顺势抖起剑花,又斜刺过来,那老僧右手像长了眼睛,刚好拍向对手拿剑手腕!‘耳东陈’再次刺空……他立马凌空转身,再划一个剑圈,这剑圈只划得一半,却停在了空中!只见那老僧右手食指与拇指已牢牢捏住剑尖,使得‘耳东陈’动弹不得,接着双指一抖,‘耳东陈’像被重物击中,长剑脱手,倒下台去……

刚从台下爬起,那老僧右手捏住剑尖一抖,那剑不偏不倚,插入耳东陈腰间的剑鞘之中……只是那入鞘的力道极大,整把剑连同剑鞘,竟挣断了耳东陈腰间的缚剑绳,一起没入了耳东陈脚下的土里……

众人无不惊叹此等内力,唯‘三勾先生’面露喜色,抬手止住众人,静观其变,照旧把玩着字花牌……

那老僧慢慢撤手。‘过三江’缓缓挣开眼睛,适才体内气血翻滚,内心万念俱灰,全身炸裂了一般,怎么突的感到一股气流游遍全身,所过之处无不松畅,现又像重塑了一样,定是眼前这老僧相救……

‘过三江’神智慢慢清醒,那老僧也睁开眼来,他俩四目相接,‘过三江’蓦地一震,心想:“这位大师好生面熟,莫不是再哪见过?……”

他二人慢慢站起来,那老僧合十道:“阿弥陀佛!过帮主已无大碍了……”略顿了顿,又道:“一切让老衲始料未及啊!……”

‘过三江’知这老僧是指今日所发生的祸事,但他想不到对方在哪见过,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边,‘古月胡’也是一直盯着那老僧,嘴里喃喃道:“是他?……”走近‘三勾先生’,指着那老僧,轻言道:“‘三勾先生’等的故人可是这位?他……他难道……不是?……难道?”

“‘江湖有无浪尘埃定风向’古先生不是不相信在此间小城能找到头绪吗?”‘三勾先生’反问道,“现在相信了?”

‘古月胡’闷了半晌,道:“这句话和他又有何关系?……”

那昆仑派掌门‘木子李’站得离戏台最远,声音却大,叫嚣着:“哪个破庙里来的和尚?衣也不换,头也不剪,脸也不洗,敢管我‘八立儿’的事?报上名来!”

老僧双手合十,面向众人,道:“阿弥陀佛!”口中自念起了《菩提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念完,望着台下众人,稳稳道:“老衲法号‘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