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浩瀚星空
“陆总旗?”
黑衣人揭去面罩,萧遥满脸惊讶。
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的陆文孚,此时灰头土脸惴惴不安,看到萧遥进了柴房也是吓了一跳。
陆文孚往外偷瞄几眼,见无人跟来,赶忙把柴门关得严严实实,生怕泄露一点踪迹。
话说,陆文孚在拱卫司当差,并不少见世面,之前在那从游丙的寒冰指面前虽是不战而降,但也算是淡定应对。
但陆文孚今夜却是成了惊弓之鸟,比猫窝里的老鼠还要怂包,毫无往日嚣张气焰。
用丧家之犬形容,也不过分。
原来,陆文孚被汪北斗派来探听萧遥下落,不幸碰上黑吃黑,在贩虾老妪手里折了两个兄弟,才落得个如此不堪境地。
在萧遥眼里,陆文孚也算是恶有恶报,罪有应得,死不足惜。
萧遥看出陆文孚惧怕那贩虾老妪,又想起那天自己被其百般奚落,便刻意大声挖苦说道:
“陆总旗,难道是最近太过留恋青楼伤了身子,今天这关键时刻硬不起来了?”
那贩虾老妪何等厉害,陆文孚心有余悸,赶忙提醒萧遥说话小点声,接着自嘲道:
“嗐,咱虽然口味广泛,可那老妖婆七老八十容貌丑陋至极,哪里还能硬得起来。”
说罢,陆文孚颇觉懊恼,悻悻说道:
“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按理说,拱卫司权势熏天,但这权是拜皇上所赐,没必要和深得宠爱的公主较真,汪北斗得知萧遥是来做宫奴必然会止步于此,怎么会让陆文孚在这藏珏宫的墙头一待十几天?
只能怪陆文孚习惯了偷懒,拱卫司监察百官差事极为凶险,可藏珏宫侍卫战力低弱,查探起来却是相当轻松,他本想借机多混几天再回去复命,谁成想竟碰上出手秒人的贩虾老妪。
看萧遥一脸幸灾乐祸样子,陆文孚一通尴尬苦笑,埋怨说道:
“兄弟你可把哥哥给害惨了,你看这事整的,不过兄弟放心,哥哥绝不会连累兄弟。”
陆文孚这脸皮厚得,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竟还先声夺人上来给萧遥扣上罪魁祸首的帽子。
可陆文孚语气委屈,似是告诉萧遥:
“都怪你,但哥不怨你。”
陆文孚如此境地,确实和萧遥有关系,以上种种虽然起因于萧遥被劫,可一边是皇亲一边是拱卫司,他在这局中只不过是个陪玩罢了,主角上不了台面,纯粹板凳选手一个。
贩虾老妪或还在宫里寻找陆文孚踪迹,当下形势并不乐观,对于萧遥而言,最佳选择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坐山观虎斗。
再说,这陆文孚那天押萧遥去诏狱,路上一张贱嘴喋喋不休各种冷嘲热讽,萧遥越想越气,恨不得高呼几声引来贩虾老妪,替他一雪前耻。
更何况,要被那老妪找上门来捎带手灭了,可就是不明不白做了大冤种,萧遥不想引火烧身,两手一摊撇清关系装出满脸无奈,对陆文孚说道:
“你这是咎由自取,可别拖我下水。”
萧遥想把陆文孚赶出去自生自灭,但话说得并不硬气,面前陆文孚腰胯绣春刀多少也是个练家子,万一被逼得狗急跳墙,鬼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
柴房里陷入一片冷寂,陆文孚倒也没有翻脸,沉默片刻揽过萧遥坐下,说道:
“先前对多有得罪也是公职在身,兄弟莫要往心里去。哥哥今天先借这柴房避上一避,日后咱们俩就是生死兄弟,你去拱卫司打听打听,陆某可是出了名的仗义。”
江湖名言,多条朋友多条路。
但萧遥毕竟与陆文孚有些过节,且陆文孚现在又是个祸害,满嘴兄弟估计也只是权宜之计,萧遥压根不想认下这兄弟。
萧遥态度冷淡,陆文孚倒也不在乎,脱去夜行衣又掏出一包叫花鸡和一瓶桃花酒,啃了一口递了过去,笑道:
“来咱哥俩在这喝上两口。”
拱卫司出了名的冷酷无情,这陆文孚倒是另类,说话办事完全一江湖混混作派,更显得有几分猥琐。
至于萧遥,置身事外还行,落井下石他是无论如何做不出来,再说那天陆文孚虽是言语毒辣,但也算好心给他上了点膏药,看这会陆文孚对他称兄道弟,恨意倒是消了不少。
自打进了藏珏宫,萧遥便再也没沾过荤腥,眼前叫花鸡酥烂肥嫩满屋飘香,又看陆文孚颇有诚意,便接过鸡子猛啃了几口,边嚼边说穿陆文孚心思:
“换作他人,必然隐匿行踪,陆兄倒是胆识过人,在我这柴房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这一手反其道而行之,便是要那老婆婆放下戒心当咱俩是寻常宫奴,半夜躲在柴房里偷吃。”
陆文孚压着音调哈哈大笑,称赞道:
“萧兄弟聪慧过人,真是少年英雄,我陆某兄弟虽多,可都是些酒肉朋友不值一提,要真说患难兄弟,除了胡大海就唯有萧兄弟了。”
“胡大海?”
“怎么,萧兄弟认得我那大海兄弟?”
“我···”
话未说完,一阵微风把柴门吹开。
柴门吱呀作响,吓得屋内二人一个激灵。
“兄弟莫慌,我去看看。”
陆文孚按住萧遥,装作若无其事样子出了门去,一眼看到贩虾老妪阴森森地站在柴房外。
那两个倒霉校尉在墙头屏息凝神,不过是打了个瞌睡,便被贩虾老妪察觉到气息瞬间秒杀,这柴房如此扎眼,又怎能躲得过去。
陆文孚暗叫不妙,只能勉强笑着招呼道:
“老婆婆,半夜不睡觉出来赏月?”
贩虾老妪并不答话,把陆文孚一番打量,其本就装扮古怪,眼神更是阴冷无比寒如铁刃,让人不寒而栗。
“你们夜访藏珏宫,有何阴谋?”
贩虾老妪终于开口,声音却是阴柔清亮。
不待陆文孚答话,老妪腾空而起,佝偻身材登时舒张,竟露出娇嫩四肢,动作轻盈优雅好似仙女散花。
嗖!
一片飞羽直冲陆文孚而来。
陆文孚见装不下去,只能硬着头皮竭力一拼,来不及抽剑护身,情急之中伸出二指去接。
可不料,这飞羽速度虽快,力度却是不足,竟然沾指即消。
陆文孚这才意识到中了老妪试探之计。
眼见败露,陆文孚右手缓缓往剑鞘摸去,正欲拔剑相拼,竟不自觉地无奈摇头苦笑。
藏珏宫是什么地方,哪会允许宫奴佩剑,陆文孚自作聪明,却是一不小心把戏给演砸了。
陆文孚不是愣头青,能动嘴绝不动手,既然打不过干脆索性放弃,于是收手说道:
“前辈这扶风飞羽固然厉害,可晚辈这摘星指虽是粗通皮毛,也足够应对个七八招,在藏珏宫闹出太大动静,恐怕不好罢。”
贩虾老妪看到陆文孚使出摘星指,又听其懂得自己武功来历,顿时心生疑惑,淡淡问道:
“你这摘星指哪里学的?”
拱卫司主尊兵道,武功承袭均出自将军府,大多使刀枪箭斧,以兵阵见长不擅单打独斗。
陆文孚使剑,明显不是将军府门人。
再说陆文孚用的那摘星指,这世间以指力见长的功夫并不少见,即便没刻意练过,修为到了也能以指飞花摘叶,并不算稀奇。
可摘星指也有特点,只要修炼到一定火候,食指日夜聚气便会明显长出中指。
柴门处,萧遥看到此幕连声赞叹:
“好家伙,黄金食指,加藤鹰哟!”
这边陆文孚态度恭敬,谦逊说道:
“晚辈班门弄斧,让前辈见笑了。晚辈曾听叔父提过,他那生平挚友陈白鹿有一情人,是创世青鸾历经千年造化修成人形,早已是灵道归墟境界,以飞羽杀人于无形,莫非前辈便是那···”
陆文孚忙着攀关系保命,贩虾老妪却并不想领情,冷冷说道:
“既然你看出我身份,那保不准出去会乱说招来祸事,今天留你不得。”
老妪说罢就要动手,陆文孚忙委屈说道:
“前辈且慢,若您是那凌青鸾,我叔父与您夫君也是至交,说起来咱们多少算是沾亲带故,前辈何必为难晚辈。”
陆文孚擦擦冷汗,接着赶忙讲明利害:
“至于今夜之事,晚辈回去就说探子被宫中侍卫当作夜贼失手斩杀,有我这人证在,汪北斗也不会猜忌。
前辈今日要取了我性命,拱卫司就是一夜折掉三条性命,汪北斗必然会亲自调查,若您和公主有秘密,怕是藏不住。
汪北斗最恨苟且偷生之辈,晚辈即便侥幸逃脱回去如实相告,也是断了在拱卫司的路,倒不如编个理由搪塞过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落个两全其美。”
贩虾老妪也只是想隐匿行踪,更不愿把火引到藏珏宫来,没必要去招惹拱卫司和无量宫。
陆文孚这番话不无道理,贩虾老妪思索片刻,恶狠狠地威胁说道:
“你走罢,日后若今夜之事有透露出来半个字来,别管是汪北斗还是你那叔父陆正北,都保不住你这条小命。”
陆文孚如释重负,陈明利害加上搬出汪北斗和陆正北,总算是扳回局势,连忙答谢道:
“感谢前辈手下留情。”
陆文孚又似想到什么,竟指着柴房说道:
“晚辈与这位兄弟颇有缘分,正好借此机会叙叙旧,待天一亮我便自行离去。”
陆文孚想得透彻,那老妪若要杀他,在不在这藏珏宫他都保不住性命。
既然立下承诺,又敢留在藏珏宫而不是转身便溜,必得有言出必行的底气才敢如此。
如此做法,只是为了让老妪心安罢了。
贩虾老妪果然点头允诺,萧遥也看出陆文孚此举是以进为退,倒有些刮目相看:
“看不出来这家伙平日里猥琐的一逼,可关键时刻却是机灵的很,也算胆识过人。”
陆文孚回到柴房,也不关心那老妪走了没走,只管与萧遥喝酒畅聊。
二人聊不几句,陆文孚突然说道:
“兄弟,实不相瞒,我之所以在藏珏宫多带待了几日,可不是对公主有兴趣,而是在探听那侯俊臣的底细。”
“哦?”
原来,陆文孚父亲兄弟四人,分别叫作陆正东、陆正南、陆正西与陆正北。
这“东南西北”四人,可谓是各有千秋。
老大陆正东,常年经商家资富庶;老二陆正南,在大哥扶持下入朝为官,如今已是做到了监察院左副都御史;老四陆正北,幼年聪慧却无心求学,在无量宫修行多年。
唯独陆文孚父亲陆正西,一事无成。
至于侯俊臣,此人原本在浩瀚书院读书,受萧氏谋反案牵连流落街头,为谋生计做起了靠制售假药的买卖,更养得一口伶牙俐齿。
凭着一张桃花嘴,侯俊臣竟是机缘巧合勾搭上了陆正东小妾,而后唆使这小妾从府里盗窃古董,变卖后供其挥霍。
没过多久,那小妾行窃时被抓了个正着,二人苟且之事由此东窗事发。
小妾也是迷恋侯俊臣,死活不愿将这情郎供出,家臣要动用私刑逼供,却被陆正东拦下。
陆正东富甲一方颇有胸怀,头顶绿帽竟还能心平气和,安抚小妾说道:
“念你服侍我多年,你去找那情郎,他若愿意娶你,我非但既往不咎,还要再给你些银两当嫁妆。”
小妾清楚,陆正东纵横商海信誉为先,从来都是一言九鼎,这话并不是什么诱骗之计,便跑去讲给了侯俊臣。
可侯俊臣得知丑事败露,竟是翻脸不认人,坚决否认和小妾有染,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
小妾为爱痴狂甚至不惜铤而走险,如今却被情郎无情抛弃,其再无颜面对陆正东,无可奈何只能选择悬梁自尽。
陆正东对此早有防备,派人把侍女救下并劝回府中,严禁府内议论且不许外扬家丑,对外则宣称府内从未失窃,不动声色将此事掩盖过去。
自此之后,小妾安心待在东望府,不过陆正东也不愿放过侯俊臣这下流货色,让二弟找了些借口抄了侯俊臣的家。
官商二道得罪个遍,侯俊臣混不下去只好投身藏珏宫,宁久微不知侯俊臣为人将其收下,却是无意之中做了奸人的保护伞。
讲完旧事,陆文孚愤恨说道:
“伯父待我不薄,他忍得下这口恶气,我却忍不了,我陆某是有些油腔滑调,可多少也讲些义气,本想找机会教训教训这厮,没想到被那凌青鸾给截了胡。”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还当那侯俊臣算不上坏人,然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
萧遥感慨附和,不过他对侯俊臣并无兴趣。
萧遥感兴趣的是,他这未婚妻宁久微,收留侯俊臣、暗访许元白、囚禁萧遥、勾结凌青鸾,究竟是何居心。
但这问题太复杂,萧遥一时半会也看不出端倪,倒是想起陆文孚提起过胡大海,于是急切问道:
“陆兄,你那胡大海兄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