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记梦簿

自从去了茅草屋一次,龙玖渊便没再做那个梦了。书房里的书本是凌乱的。

在哪里?在到底放哪里去了?

龙玖渊找了一本又一本,仍然找不到家谱。

若是书房里没有,那去神龛处找找。他在神龛周围找了两遍,也没发现。

“哥,你在找什么?”龙小小听下人说少爷在到处找东西,这才来了家祠。

龙玖渊下意识地回答:“没什么。”

看到龙小小那一脸不信的模样,他也知道瞒不住。

“我在找家谱,一起?”龙玖渊发出了邀请。

“行,不过找家谱做什么?”龙小小不解。

“为兄我想多学习一下先辈的光荣事迹和精神。”

龙小小信了,因为龙玖渊从小便刻苦学习,这个理由在她看来很充分。

龙小小的身材娇小,找了桌上,还能钻进桌下。

“哥,这个有个盒子!”龙小小的头碰到了一个木盒。

龙玖渊快速蹲下,将那木盒取出。

“这是樟木做的盒子。”龙玖渊闻到了淡淡的樟木香。盒体为黄褐色,木质细腻,有竖纹。

“是这个吗?”龙小小好奇。

龙玖渊打开此盒,里面还有一盒,上面有锁。

锁?我好像见过。

他抱着盒子又跑回了书房。

“哥哥,你等等我啊!”双螺摇曳,浅赭黄花百褶长裙犹如花开。

“两两青螺摇,银铃叮当响。迎风彩裙飘,踏云舞霓裳。”沈长天正站在龙宅对面的楼顶瓦片上,手持罗经,无意间见到此景。

“少年模样,本是如此。羡慕啊……”

逍遥山上的生活,每日均规划好的:劈柴担水、做饭洗衣、读经习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山下的日子,有趣多了。老头太过古板,无聊至极。

逍遥山上的一老者立于竹尖,仙风道骨。他突然打了个喷嚏,遥望南方,笑道:“这小子……”

而沈长天再次来到茅草屋之地,虽不见茅草屋,但依然能够感觉到那股气息。

龙宅书房内,龙玖渊一页页地翻过,就想找到点线索,哪怕是只言片语。

然而,翻完一本都没有收获,他将家谱放在一边。

龙小小看着他的样子,与东巷头的疯子别无二致,小心翼翼地询问:“哥哥,吃点心吗?”

龙小小将茶点放在樟木盒旁,转身时不知怎地将樟木盒碰落。

原来小盒压着一张斑驳的丝绢,白底赤字。

烟雨江楼沉影浮青纱红尘白衣袂

佳人不见桂华落朱弦琴断无人听

灯火飘摇山舍苦寒月天悬满江辉

风起云散拂袖舞掷筊祭酒盼妻归

此物竟然能与家谱放在一处。

下面还有一段小字:璃夏锦元十六年夏至,夜骤寒,赤火肆虐,吾妻枉死,实属不公。

“赤火肆虐”与“庭院起火”对上了。

锦元十六年,锦元十六年。

“锦元十五年,第九代孙龙毅华登一甲进士,高中状元……”

“锦元十六年,是空白的。”

“锦元十五年”这段后面的文字怎么被涂掉了?

可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也未听过他的故事。

莫不是后人故意抹去……

那场大火,因何而起?既要抹去记录,为何不全部涂掉,再留丝绢又是何用意?

璃夏锦元十六年距今已有一百六载,如今是璃夏鸿远九年。

龙小小看着哥哥一动不动的,就坐着发神,莫不是元神出窍之状?

“啊啊!”龙小小看到了一个蒙面人,直接将茶杯丢了过去。

“小小,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一惊一乍的性子。”龙玖渊抬头便见茶杯朝着一个蒙面人摔去。

“走!”龙玖渊左手握紧龙小小的右手,他的右手抄起了旁边的凳子,向蒙面人砸了去.

他大呼:“有刺客!有刺客!”

龙宅内的李管事和四名家丁,一名丫鬟听到声响后都跑到了正院。

李管事握着一根长木棒,家丁持刀,丫鬟春雨哆哆嗦嗦地举着笤帚。

可这刺客毫无杀人之意,看到有人来便溜了。

“少爷,小姐,没事吧?”李管事上前关心。

“无事……无事……”龙玖渊大口喘气。

龙小小紧紧抓着龙玖渊的胳膊,此刻的她浑身发抖。

龙玖渊踉踉跄跄地回到书房,大惊:“家谱?他抢了家谱!!!”

沈长天回到龙宅,就见龙玖渊跪在神龛前,他口中念念有词。龙小小跪在他的右手边,把头埋得低低的。

“这是怎么了?”沈长天进门时便听到有人说宅内有刺客闯入,“龙兄,你们没受伤吧?”

龙玖渊起身道:“我们无碍,就是家谱没了。”

见哥哥起身了,龙小小也站了起来,还整理了一下衣裙,对着沈长天行礼:“沈哥哥好。”

“家谱?”沈长天一愣。一个刺客,就为抢人家的家谱,这家谱有什么重要用处吗?

龙玖渊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丝绢说:“这个应和我的梦有关,我还记得家谱里有一句——锦元十五年,龙毅华荣登一甲进士,高中状元。”

锦元十六年的赤火?沈长天陷入了沉思,好像听师父说过一个故事,曾经有一场大火,烧了长乐城的一条街。

“从前,有位清羽公子,他本家境贫寒,十二年苦读,终有所成。待到春闱金榜题名,有一美人凤冠霞帔,欲强嫁于他,奈何这名清羽公子无意娶其为妻,告知此女他已有意中人,并非这位姑娘的良人。”

“同年秋天,璃夏时疫流行,幸有一位女神医悬壶济世。凑巧的是这位女神医正是清羽公子的心上人。二人共同救治城中百姓,待时疫结束后,已是第二年春天。”

“那时的皇帝看二人情投意合,便赐婚二人。谁料二人成婚的前三日,城中接连有人染疾,众多医者束手无策。有人御前进言,说那神医是妖女,用的是妖术,她以妖术制造百姓痊愈的假象,必须用火焚之,破解妖法,以绝后患。不出一日,清羽公子被罢下狱,而那世人所敬爱的神医成了众人喊杀的妖女。”

“有位仙人拯救了大火中的长乐城,仙人在清羽公子的宅院里寻到一枝未烧焦的柳条。在妖女死后,清羽公子便被放出来了,仙人将那柳条交予他后,他便不知所踪。”

“这个神医真的是妖女吗?她费尽心血治病救人,如此大善,最后她得到了什么?”

“她一心行医,却惨遭陷害,确实不公。”

“即便她真的是妖,那也是好妖,我没感受到她没有害人之心。”

龙小小的声音清脆,犹如清铃。

“这只是个故事。”沈长天平静地说。

“不,这不只是故事。”龙玖渊肯定道,“这张丝绢上的墨是血,这是血书。”

龙玖渊说完就冲了出去,他好像找到线索了,他要去茅草屋!

沈长天推想:十面铜镜,也许是困住她的镇物。若全部出世,宁云危矣。

“龙兄,等等我!”沈长天踏风而行。

龙小小还未反应过来,这两人就都跑了。

“小姐,请回。”李管事在大门口拦住了龙小小。

龙小小轻哼一声,撅着小嘴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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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桐湾树林里,多了一位蓝衣少年。

“这位兄弟,请问这可是宁云县?”

“正是。”龙玖渊答。

“多谢,再请问怎么进城呀?我这一时迷了路,出不去了,还望兄弟指指路。”

“这位公子,请问在这片树林里走了多久了?”沈长天问。

“约莫一个时辰了。”

“这位公子,在下逍遥门掌教座下大弟子沈长天。”

“沈道长,”蓝衣少年点头致意,“我姓楚,名晔。”

“龙玖渊。”

沈长天道:“楚兄我推测你应该是进了迷阵,所以才会迟迟找不出路。”

“那我跟你们一起?”

“楚兄,我们要去做一件有难度且危险的事情……”

“有难度且危险?我喜欢,我跟着你们一道去。你们看我这杆枪,名唤金鳞,可是见过血的。”楚晔亮出了身后的长枪。

枪长八尺一寸,其中枪头九寸,枪头上尖锐,下有一龙首,杆身黑色泛金有鳞纹,枪末龙尾盘踞。此枪通体锻造,不可拆分。

林中又起浓雾,龙玖渊只见一点亮光,应是这杆长枪发出的。

“哎,怎么又有雾了?”沈长天叹气。

这浓雾像是在保护那间茅草屋,或者说是在保护某个阵法。

“龙兄——沈兄——你们在哪里?”

沈长天和龙玖渊听到呼喊。沈长天飞身上树,高喊:“季兄,我们在这里。”从树上往下看,仍是浓雾弥漫。

季秋水循着声音终于与二人碰面。

季秋水问:“这位是?”

“你好,楚晔。”

“你好,季秋水。”

季秋水挥了挥右手,“沈兄,你能不能像上次那样,手一挥雾就散了。”

沈长天缓缓摇头,道:“不行。”

龙玖渊问:“季兄,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小小妹妹告诉我的,你们匆匆忙忙地出门,我就猜你们到这里来了。”

“那个,不好意思,我插一句,方便告知我一下具体什么事情吗?”楚晔又问。

龙玖渊简略地叙述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楚晔说:“怪事,确实离奇。”

“楚兄不惊讶吗?”季秋水见楚晔这淡定的模样,好像此事在他眼里是稀松平常的。

“不惊讶,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对了,沈兄,你看这个。”季秋水将包袱打开,里面是两面铜镜。

“有用有用太有用了。”沈长天拿起这两面铜镜。

这样找到剩下的铜镜就有九成把握了。

以这两面铜镜为引,可破这迷阵。

“龙郎,龙郎……”龙玖渊听到这个声音便头疼心悲。

“亮了!铜镜亮了!”季秋水看到这一幕觉得太神奇了,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奇观。

“逍遥,去!”长剑出鞘。

沈长天找到剑时,他的剑擦过地上之人的左脚,不对,准确来说是人形的花妖。

“你是海棠?”沈长天收剑。

一袭红裙,娇艳美丽,脚边有数朵海棠花。

“你知道这个吗?”沈长天举起铜镜。

海棠惊恐地说:“拿走!快拿走!”

“姑娘,在下龙玖渊,我们并无恶意,是来救人的,是救一棵柳树。”

“真的吗?你们不杀我?”海棠不敢相信。

那白衣道人手中的剑令她无法动弹,而后面蓝衣少年的长枪也让她瘆得心慌。

龙玖渊温和地询问:“姑娘,你知道清羽公子吗?”

清羽公子?

这个名称,她已经一百多年没听过了。

两百年前,她是一棵生长在秀桐湾的海棠树,一丈之外就是一棵柳树。柳树发芽之际,她便知晓要开花了。春末夏初之时,柳絮飘飞,海棠花开。常有雀鸟停驻,蝴蝶飞舞,那是她最快乐的日子。

不知哪年,有人盖了一间茅草屋,就此住在这片林中,那间茅草屋里住着一对祖孙。

大人来时大约四十岁,经常坐在柳树下看医经。稚童三岁左右,已能读书写字。她每天的乐趣就多了一个——看这祖孙俩的生活。

有一年大旱,三月无雨,茅草屋旁边的水井干涸,那个七岁的孩童竟然去河边打水。她听麻雀说,那条河已成小溪,如果再不降雨,小溪也会消失。

七岁的孩童每天从溪边担水,还会特意给她们浇水。虽然不多,但她真的很高兴。后来,她学会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爷爷和孙儿坐在柳树下,爷爷问,孙儿答。他们之间说的话,她听不太懂。

过了一段日子,老人离世,男孩长大了,他独自在柳树下读诗,在海棠前赏花。后来呀,他也离开了。

再后来呀,柳树姐姐也走了。她走之前对我说,她想看这世间无限风光,感受人间之情。

她苦学医术,在药房里抓药,在医馆里当学徒,去山崖上采药,在药园内种药……

甚至将附有她自己生命力的枝叶入药。

可是,最后,她看到了什么?又感受了什么?猜忌?愤恨?厌恶?绝望?背叛?……

皆道人间有情,却独独对她无情?

凭什么?凭什么要这么对她?

“是你们害了她!都是你们!”

海棠的枝条疯狂生长,顷刻之间就包裹住了四人。

龙玖渊早就泪流满面,是因为他都看见了。

他脑海里的是他们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