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予你1
一:
遇见迟暮那天,南城的大雪在这个冬天姗姗来迟。白色的雪像鹅毛一样纷纷扬扬的落下,落在荷叶已经干枯的湖面,一夜之间覆盖了南城所有树木、路面。
第五人民医院情感病一区,清零穿着蓝色毛呢大衣和白色半身裙,坐在医生对面。
医生在病历上写着清零的症状:“根据你的情况来看,你患的不止是重度抑郁,还有分裂情感性精神病。”
清零攥紧了裙子,这就像本来只是胃病,却查出来胃癌的感觉。
她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
医生合上病历本,看着她无法相信的眼神:“是的。但你只要配合吃药治疗还是会好转的。”
她拿过病历本,上面写着她的症状,她有些无法接受。这是她第一次听说分裂情感性精神病,没想到竟然是她患上了这种病。这种病不是绝症,不是不可治,只是相对抑郁症更难治愈。
“你拿着挂号单去缴费,药房拿药就可以回去了。记得按时吃药,奥氮平一天两次,阿戈美拉汀片一天一次。”
缴完费之后,清零拿着装着药的纸袋,有气无力的走出医院大门。她大口而又急促的呼吸着,凛冽的冬风进入她的喉咙,钻进她的肺里,让她感觉喉咙火辣辣的。
她在医院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回到公寓时半边天已经灰蓝,太阳像是快燃尽的篝火,在西边的天空泛着微弱的红光。
公寓里光线昏暗,窗户半开着,窗帘被风吹起像海浪一样起伏着。她打开门,把包包放在鞋柜上,换了双拖鞋,把装满药的纸袋随意的扔在茶几上,倒在了柔软的沙发里。
一个人的公寓多少显得有些冷清,手机里除了工作群的信息其他一条信息都没有。随便吃了点之后,她洗了个热水澡便躺在床上了。
又是一个没有尽头的黑夜,悲伤没来由的袭来,像海啸一样覆灭了她心里所有建筑,她就像掉进深渊一般,沉入没有光线照入的海底两万里。
她抱着棕熊玩偶,把脸深深埋进毛绒玩偶里,眼泪浸湿棕熊胸前的每一根毛发。耳机里放着的歌加重了一个人的难过。
她只能抽泣,全身发抖,深夜里只有一个人的呐喊:“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一点也不公平。”
直到没有眼泪,哭到声音沙哑已经是凌晨五点。没有想去上班的想法,只觉得喉咙很干,她起来接了杯温水喝了下去,再继续回床上躺着。
好像好久好久都没看到过雪了,她想就在这个冬天,如果下雪了,她就离开这个世界吧。和抑郁症抗争大半年了,明明一直有在好好吃药,可是就是反反复复的发病。
请假在家的第三天,下午醒来时,南城真的下雪了。白色的雪像鹅毛一样飘落,飘在窗户的玻璃上,一夜之间阳台的栏杆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她看着窗外下着的大雪,再看看茶几上的药,只感觉有另一个人在身体里,脑子很不清醒。套了件大衣,围了条围巾,在房间的化妆台上找到了修眉刀片,拿了一盒揣在兜里。
清零接了杯水,打开了盒奥氮平,一颗一颗的服下去,平吃下去之后她就换了鞋拿了伞和钥匙出门了。
走到南湖公园时,因为药效发作她已经开始头晕了,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走来的。下着大雪公园没什么人,她在荷花池边上的长椅坐了下来。
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她感觉很累,很想睡觉。
她好像是很困了一般,眼皮很重抬不起来。雪落在她的头发上、衣服上。本来应该是感觉到寒冷的,天空在她眼前一黑之前也应该是阴沉沉的,可她好像看见了天边有一道阳光,身体也突然暖了起来。风里好像隐隐的好像有一阵荷香。
带着一身荷香的迟暮来到昏睡过去的清零身边,他暖暖的手拿手帕包住清零正在滴血的伤口,横抱起她,如云烟般消失在茫茫无尽的大雪中,天空中的阳光也随之不见。
二:
清零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在医院的病房了,她缓慢的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色,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转动。她以为是脑袋在转动,抬起手想稳住自己的头,手腕传来一阵痛感。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缠上了纱布,纱布上染上了黄色的碘伏。
守在病床边的迟暮站起来,小心的拿过清零的手放好在她的身侧,一股暖意从她的手腕传来。
迟暮对她笑了一下,仿若冬日的暖阳:“醒了?不要乱动哦,伤口刚包好。”
她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迟暮:“所以是你送我来医院的?你知不知道……”
迟暮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用尽了勇气,我知道,你其实不想离开这个世界的,你也没办法,对吗?”
这三天压抑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崩塌,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从她的眼角流下,她疯狂的点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他替她拭去她冰凉的泪水,朝她暖心的一笑:“没关系,不用说对不起,你也不想那样的。”
可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无法自控的一直从她的眼眶流出,打湿了枕头,在枕头上留下了泪渍。她想要说点什么,却哽咽到没办法说出一句话。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她顿时感觉全身都在变暖,眼泪也慢慢止住。
他问:“头还晕吗?”
她点点头:“还有一点。”
他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那好好休息,伤口不深,没有缝针,等你休息好了就可以出院了。”
见他要走,清零赶紧问:“那你呢?”
“我会一直在,你好好休息吧。”
“嗯,好。”
看着迟暮走出病房,她心安的闭上眼。明明是第一次见的人,却感觉如此熟悉,让人感到很温暖。他能洞穿她的脆弱,能看出她的想法。
睡醒之后迟暮依旧守在床边,此刻已经是傍晚了。外面的雪变小了,只有零星几片雪花飘落。出院手续办好之后清零跟着他走出住院部,他拦了辆出租车,拉开后座车门让她先上车,自己随后也上了车。
他准确的说出她家小区的位置,让她有些猜疑他是不是变态,怎么会知道她家在哪,想到这顿时警惕起来。
他好像看出她的想法:“我家住鸿源小区,你呢?”
她这才放下心来,回答:“我也是。”
车子停在鸿源小区门口,两人下了车,迟暮付了车费后想着先送她回家。
走到她家楼下后,迟暮挥挥手告别,让她先上楼。
清零走到电梯门口,一道阳光照射到迟暮身上,他又如烟尘般消失。
她转过身问:“我们还会再见吗?”
可刚在楼前的迟暮却消失不见。
清零疑惑,多少有点失落:“离开这么快吗?还不知道他家在哪,住院费也没还给他。”
三
因为请假工作落下了很多,清零不得不去上班,她不愿意见人,不愿意社交,只想一个人呆着,但没工资她也没办法生活下去。也是个二十多岁的人了,对家里只能报喜不报忧,总不能让父母为自己担心吧。
路上的雪被铲在道路两旁,留下的是一道道车轮印。今天没有再下雪,天空一半是灰色一半是蓝色,天气有点冷,路边早餐摊的豆浆冒着热气,白色的气体往上升。
清零进了公司凳子还没坐热,周围的同事便围了上来,好奇的问她这几天去干嘛了。她没有回答,同事看到她手腕上缠着的纱布便不再问了。
中午吃饭的时间,有个男同事想关心关心她,便对她说:“再怎么样也不要上害自己的身体。”
她只回了一个嗯。
男同事继续说:“你太脆弱了,有什么事扛不下去?”
脆弱?是她太脆弱了?他懂什么,那些伤害没有发生在他身上,所以他觉得是她太脆弱了。他不去指责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却要来说自己太脆弱了。所有的伤害在每一个夜晚都是她无法支撑下去的痛。
她还是回了个嗯。
男同事好像有些不满:“我这是关心你,你还装什么高贵,都不想活了干嘛还吃药治疗,干嘛还去医院?!死了算了。”他扔下这些话便走了。
清零捏皱了桌上的A4纸,披肩发挡住了她的脸,不然别人一定看见了她噙着泪水的眼睛。她把泪水生生的憋了回去,正常工作。
终于熬到了下班,她拿着包快速走出公司,她只想快点离开,没注意鞋带已经散了,踩到鞋带摔在地上。她的眼泪终是忍不住了,坐在湿漉漉的路面,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鞋带怎么系也系不上。
其实都是芝麻一样小的事,可满地的芝麻足以让人捡到崩溃。
这时她眼前被光一闪,一双白净的双手把她的鞋带系好。她抬头,发现是迟暮。
她哭得像个小孩:“我没有装高贵,我只是不想说话。”
迟暮擦掉她的眼泪:“没关系的,不想说就不说。不必在意别人的说法,虽然我知道这样说你也没办法不在意。”
“以前总是觉得抑郁症好酷,不用说话,还有那么多人关心。其实并不是那样的,没人知道那无数个崩溃的夜晚自己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多少个哭泣的日子都希望自己快点离开这个世界。他们只会觉得你在装,是你太脆弱了。”
他皱起眉头,想要安慰她,却说不出一句话,因为他知道不管任何安慰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拉过她的手:“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带她去了一个手表店,老板是个老爷爷,老爷爷白发苍苍,皱纹布满脸庞,步履蹒跚。
老爷爷笑得很慈祥:“迟暮,那对表我给你留着的,等着你来取呢。”
随后拿出一对手表,手表很精致,像是银手镯一样闪着光。奇怪的是表盘并没有数字,也没有显示屏。
迟暮拿出一个给清零戴上:“以后想见我就点一下它,它亮了我就会来到你的身边。”
清零点了一下,手表果然亮了起来。
他拿过另一块表戴上,轻轻点了两下,清零的便也随之闪了起来。
老爷爷看着两人,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清零也回以微笑。
送她的路上,她问:“你叫迟暮?”
“嗯。”
“明明才第二次见面,你在我身边我却很安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看着她笑了起来:“因为,我自光而来,救你于黑暗。”
她歪头,很不解。
走到她家楼下时,他挥挥手让她上去,她转过身去,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向迟暮,他却随着白光消失在她眼前。
她并没有感到害怕,这就是他说的“他自光而来,救她于黑暗”?难怪每次他出现都伴着光。
她点了点手表,手表闪了一下,迟暮又随着光出现在她面前。
他问:“怎么了?”
“所以,你就是我黑暗生活里的光吗?”
他点点头:“只要你需要我,我一直都在。”
四
他就这么闯进清零乱糟糟的生命里,他会在新月偷偷攀上屋墙时在月下折一支白棠给我,会在她半夜痛哭的时候告诉我你不是暗淡渺小的星光,而是囊括了明月的整个银河,会在夏夜带我去荷塘边,拂袖唤漫天流萤,掌心的微光就在他眼中倒映。
她以为她再也不会相信这个世界,再也不会爱上这个世界了。可他就是她在深渊照进来的一束光,让她愿意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她开始变得开朗,变得热爱生活,变得爱笑,她以为下半辈子会一直靠着药物维持生活,可他让她走出了抑郁症患者的世界,让她拜托了黑暗。直到第二个会下雪的冬季。
他依旧和光一同出现在她的面前,清零带着他买了个孔明灯,来到一片空地。他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把孔明灯放上天空。
她抬头看着孔明灯往上升,跟他说:“是你让我走出黑暗,你会一直在的,对吗?”
她的话久久未得到回应,便转过身一看,身后空无一人。她有些慌张,四处寻找他的身影,直到发现他真的不在。她慌乱的点着手表,手表却没有如往常一样闪动,他也没有出现。
她找遍了所有他们遇见过的地方,却依旧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她来到那家手表店,老爷爷还在,她问:“你见过迟暮,对吗?”
老爷爷摇摇头:“没见过。”
“可是这手表不是你给他的吗?”清零抬起手,手上却空无一物“怎么会,明明刚刚还在的。”
老爷爷对她说:“有些人来到你身边,就是为了治愈你的,只要你走出黑暗便好。他是你黑暗日子里的光,你离开了黑暗,他也是时候该走了。”
清零还想说些什么,老爷爷却去忙他的事了。她只好离开,走出店门口之后,她还是想知道迟暮为什么离开,想继续问下去,转过身,那家店却消失不见。
他自光而来,救我于黑暗。黑暗的日子也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