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十里香
夏至时节,小荷初绽,清风过处,莲香袅袅。莲坞大堂,人头攒动,温思则坐在上首,魏凌换上温家家袍,跪在下首,敬上拜师茶。温思则接过茶饮下,赐银铃,并亲手为魏凌系上。从此,魏凌就是江南温氏宗主的亲传大弟子了。
拜师仪式后,魏凌和温念深一起招待同龄的孩子们,比如清河孤独氏二公子、幽洲云氏二公子等等,温知宜则跟在顾潇冉身边招待女眷。因为魏凌和温念深年纪尚幼,温知宜事先准备好了场地和器具,以免招待不周。但十来岁的男孩正是最皮的时候,温知宜准备的器具对于他们而言太过文静了。因此他们玩了几轮投壶便失了兴趣,最后众人商议决定去划水采菱角。
穿过莲坞的校场,有一个小码头,常年泊着几只小船,正好可以用来采菱角。温念深领着一群世家子弟咋咋呼呼地奔向码头,魏凌跟在后头,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他停下脚步回头,见云二千墨安安静静地坐在位子上,腰板挺得笔直,仿佛不是来做客而是在听训。
魏凌跑到他跟前,扯了扯他的衣袖道:“云二公子,你不去吗?”
云千墨看见平整的衣裳多出了几条褶皱,双眉微蹙,冷淡地道:“不去。”
“别啊,大家都去,你不去就落单啦。我跟你说,现在菱角还没熟透,可以生吃,你吃过没?很好吃的。走啦,走啦,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多没意思啊。”
云千墨板着脸,不为所动。魏凌干脆抓起他的手就跑,还跑得飞快。云千墨不惯与外人亲近,更没像这样疯跑过,一时有些羞恼,想甩开他的手,可是怎么也挣脱不了,只能跟着他一路狂奔,很快就跟上了大部队。
魏凌拉着云千墨赶到码头,其他人已经上船了,温念深举着一支船桨,朝他喊道:“你怎么这么慢,现在只剩一条破船了。你和云二公子赶紧上船,我们先走啦!”
剩下的船其实不破,就是小了点,刚好只够两个人坐。魏凌跳上船,稳住船身,笑着朝云千墨招手:“云二公子,快点上来,他们都划远了。”
云千墨本来不想去的,但是魏凌的笑容明媚灿烂,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灼人眼眸。云千墨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地踏上了小船,等他回过神时,小船已经划出去很远了。
小船划入菱塘,碧绿的菱叶擦过船身,摇摇晃晃。魏凌收起船桨,伸手轻轻提起一个菱盘,指着叶子底下嫩生生的菱角叫道:“云二公子,你看,这有好几个呢。”说完他出手极快地摘下了菱角,又把菱盘放回湖中。
魏凌把菱角递给云千墨,道:“给你吃。”
云千墨没有随手摘来就吃的习惯,一时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魏凌察觉到他的窘迫,笑道:“尊贵的二公子,你没吃过吧。我给你剥。”
魏凌拿起一个菱角,剥开嫩绿的外皮,露出白色的果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云千墨嘴里。云千墨还没反应过来,就尝到了一丝清甜,不禁瞪圆了双眼。
“怎么样?好不好吃?”魏凌凑到他跟前,眨巴着眼问道。
好吃是好吃,但是云千墨对他的突袭很不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撇过头去,不想理他。
魏凌没得到答案,却看到云千墨因为转头而露出的红彤彤的耳垂,忍不住噗呲一笑,道:“原来你是害羞啦。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
话音未落,魏凌就被兜头泼了一脸水,同时伴随着的还有温念深嚣张的声音:“魏凌,你停在那里干什么,不会真的在采菱角吧。”
“温念深,你要死啊,看我怎么收拾你。”
魏凌立马抄起船桨,在水中狠狠一划,挑起巨大的水花。这一下,不仅温念深遭了殃,就连他周边的船只也受到了牵连,于是魏凌被围攻了。
湖水哗啦啦地泼来,魏凌就算划船划得再快,也躲避不了这么密集的攻击。没几下,他就全身湿透,和他同船的云千墨也落得个同样的结果。
云千墨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胸中的怒气喷薄而出,来不及多想,船桨已经被他扔了出去,带着极大的力道,一下撞了好几个人。“噗通、噗通、噗通”,就像下饺子一样,乐得魏凌哈哈大笑。
“云二公子,你真是太厉害了。”
魏凌刚想伸出手给云千墨比个大拇指就乐极生悲——船翻了。魏凌浮出水面,抹了把脸,急道:“云千墨,你没事吧,你在哪儿啊?”
云千墨从另一边游过来,脸色黑沉,但还是应了句:“我没事。”
魏凌顿时舒了一口气,道:“我们先把船翻过来。”
云千墨勉强地点点头,二人合力把船翻过来,爬上船。云千墨眉头紧蹙,一言不发地拧着自己的衣摆。
魏凌在莲花坞没少打山鸡摘莲蓬,比今天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但云千墨不是一个爱打闹的人。魏凌察觉到他的不快,便高声叫道:“温念深,今天就到这里吧,下次我再陪你大战三百回合。我们得回去收拾收拾,不然被家主们发现就惨了。”
众世家子弟们一想到自家长辈,纷纷打了个寒颤,于是众人打道回府。虽然最终还是没有逃脱挨骂的命运,但大部分人今日还是玩得很痛快的。
在回去的路上,魏凌趁机采了不少菱角,在云千墨离开时,一股脑儿全塞给了他,美其名曰“赔罪”。云千墨没给他个好脸色,但还是收下了。
宾客散去,顾潇冉在得知魏凌和温念深带着客人们疯玩后,把两人劈头盖脸地痛骂了一顿,当然重点对象是魏凌,直言“魏凌带坏了温念深”云云。若不是温知宜拦着,她估计还要赏一顿鞭子。最后两人被罚跪祠堂,连晚膳都没得吃。
晚上,温知宜等顾潇冉歇下了,忽悠走看守祠堂的侍女,才带人抱着被褥,提着食盒偷偷溜进祠堂。
“阿姐!”
“师姐!”
“嘘,”温知宜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轻声道,“小声点,我可是偷偷来的。”
温念深和魏凌立马用手捂住嘴,忙不迭地点点头。
温知宜命泽兰把被褥铺好后,让她出去把风。她则打开食盒,将吃食一一拿出,笑道:“饿坏了吧,快吃吧。”
饿了许久的魏凌和温念深立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没一会儿就把食盒里的食物扫荡干净了。
“吃饱了吗?”温知宜笑着温柔地道。
“吃饱了。”
温念深擦了擦嘴,还打了个饱嗝。魏凌拍拍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也表示自己吃饱了。
“很好,那请问温少宗主和魏大师兄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温念深和魏凌连忙答道,虽然温知宜仍是笑着,但他们总有股脊背发凉的感觉。
“那错哪儿了?”
“我们不该拉着客人去打水仗,失了体统。”温念深恹恹道。
“师姐,这不怪念深师弟,是我提出来去划水采菱角的。”魏凌争着道。
“没了?”
“没了……吧。”温念深和魏凌面面相觑,不知还应该答什么。
“这就是你们反省的结果?”温知宜不禁皱眉,语气也冷了几分。
“阿姐,我们说错了吗?”温念深见一向好脾气的姐姐忽然生气了,有些无措地问。
“不仅错了,还是大错特错。你们年纪还小,爱玩爱闹是孩子天性,也没什么可责怪的。你们错就错在未禀长辈,私自行动。还好今日落水的公子们,水性都不错。可若是有不会水的呢?你们能保证第一时间就把人救上来?若是出了差错,你们可知是何后果?谁又能担得起责任?”
“说了,就不让我们去了。”温念深忍不住嘀咕道。
“别以为我听不见,”温知宜闻言瞪了温念深一眼,“你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不行?有宾客在,爹娘顾着面子说不定就同意了,但会派人照看着。就算真的不让,也会给你们换个地方换个方式游玩。”
温知宜顿了顿,苦口婆心地继续说道:“我希望你们以后不论做什么事,都要思虑周全,因为有时候你们所做的决定,并非只关乎自己一人。就像今天,若是出事,江南温氏与其他世家交恶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白白害了他人性命,到时你们该拿什么赔罪,自己的命吗?”
温念深和魏凌在温知宜严厉的诘问中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禁垂头丧气,真心实意地道:“阿姐/师姐,我们知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