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十里香

景修没想到自己的报应这么快就来了。先前是他躲温知宜,现在变成了温知宜躲他,甚至一躲就躲到了江南,那里有个不输于他师父的姐控,他都不好下手。

然而,还有更倒霉的。魏凌不知从哪儿知道了景修的心思,怒气冲天地把人摁着揍了一顿,是真“刀”实“剑”地揍,下手比当年揍沈知渊还要狠。再加上身份使然,无人敢拦,景修直接被揍趴下了,满是伤痕地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半梦半醒间,景修感觉自己身上有点凉有点痛,他费力地睁开眼,见温知宜正坐在床边,左手拿着一盒药膏,右手拿着一根小签子,登时高兴地惊呼道:“温姐姐。”

“别动!”温知宜按住他,“在给你上药呢。”

景修听了立马乖乖躺好,不动了,但他的嘴上却没消停:“温姐姐,我就知道你还是疼我的,不会不要我的。你心里明明有我,还骗我,那天我都被你绕进去了,但后来我很快就想明白了,我是先喜欢你,才想要和你耳鬓厮磨,欢度余生,而不是有了妄念才喜欢你的……嗷!温姐姐,轻点,疼!”

“疼不死你!”温知宜在他的伤口上重重地按了一下,嗔道,“都伤成这样了,还贫嘴!”

“可我说的都是事实啊。再说了,我是你亲手带大的,又那么听话,那我一定长成了你最喜欢的样子,你怎么会不喜欢我。”景修自信地道。

“闭嘴!再废话就不帮你上药了。”温知宜恼羞成怒地道,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景修忍着疼,闭上了嘴巴,但他眉眼弯弯,脸带笑意,心里像是浸了蜜一样的甜。

温知宜用签子挑着药膏在他身上抹开,目光扫过他精悍结实的腰腹和脊背,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受到景修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瘦小可怜的孩子,而是一个男人了。

上好药,温知宜开始收拾东西,景修怕她离开,挣扎着起来。

“躺好别动,我不走,”温知宜把药膏纱布什么的放好,坐回床边郑重其事地道,“我们来谈谈。”

“好,温姐姐,你想谈什么?”

见景修完全是一副“你说什么我都爱听”的样子,一点都不严肃,温知宜有些无奈,却还是要板着脸正经道:“景修,我不是在和你说笑,而是真心实意地想和你谈一谈。你年纪还小,也许只想到了眼前的风花雪月,却没考虑过将来,可我不一样。作为年长者,我总要想的多一些。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们会面对什么?流言蜚语,甚至是诋毁污蔑……”

“温姐姐,别人怎么说,我都不在乎,我只在意你!”

“可是再怎么深厚的感情,经过日复一日的谗言消磨,又能剩下多少?”

“我们不会的,我发誓,任他雌黄信口,飞短流长,我绝不负你。”景修坚定地道。

温知宜看着他,摇摇头道:“你可知誓言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现在的我不可能见证它的实现,故而,你的誓言于我而言,不过是一纸空文。”

“温姐姐,可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我不行?说来说去,你怕的究竟是我无法抵抗世俗,还是你自己害怕面对那些风言风语?”

“都学会反将我一军了,果然是出息了。但这些都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我不清楚自己对你的感情。虽然在听到你吐露真情时,除了人伦礼法,我未作他想,但我还是不能确定。就像你说的,你完全符合我对道侣的要求,但我希望两个人能在一起,是因为两情相悦,而不仅仅是因为适合。所以,我觉得我们得分开一段时间。”

“为什么?”

“因为你经历得太少,是该独自出去闯荡闯荡了。而我也需要好好理一理自己的感情,如果你继续呆在我的身边,我怕是永远都弄不清楚了。”

景修闻言,沉默良久,方道:“那时间呢?”

“三年。我们以三年为期,三年后,各自给对方一个交代。”

景修见温知宜神情决绝,想来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遂答:“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景修伤重,将养了好一段时间。等他伤好了,就去给魏凌磕了好几个响头,不仅为拜别,还为与他断绝师徒关系。魏凌心情复杂,却也没有多留。

百川门三里外有一长亭,亭边多植柳,故名柳亭,亦取“留”之意,乃送别佳处。温知宜送行至此,惜别之话无需多言,只有一问:“为什么要断绝师徒关系?”

“自然是为了日后更加名正言顺,”景修轻笑一声,正色道,“我虽不惧人言,但也不想流言漫天,祸及亲友。”

温知宜深感欣慰:“真的长大了。去吧,不论将来如何,我都会等你回来的。”

景修抱了抱她,挥手离开,留给她一个坚毅厚重的背影。

景安舟自请出师门,在仙门引起了轩然大波。有说他傻的,有防着他的,还有脑子不好攀扯魏凌的,说什么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但他们无论私下讨论得如何激烈,都不敢当着百川门门人的面直说,温知宜也就不管了,乐得轻松。

只是突然没了人跟着,温知宜竟有些不习惯了,好似身边变得空落落了,就连小小的邀月斋都变得空阔起来。虽然以前景修也会跟着魏凌出去夜猎,但每一次都是很快就回来了,温知宜很难体会到思念的味道。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温知宜不禁自嘲,原来就是这般滋味吗?

第一年,景修没有寄来一信一物,温知宜只好主动差人打听他的消息——凭着一手精妙的鬼道和精巧厉害的符篆,景修渐渐闯出了一些名堂。因为“得罪”了魏凌,锻造法器的事情自然作罢,他就自己给自己做了一个,名为七伤铃。据说就是在腰间挂了一条银链,串起七只铃铛。看着不起眼,但威力却不小,主人七情,伤人心神。

第二年,景修开始时不时地寄一些东西回来。有时候是一封信,有时候是一些不知从哪儿淘来的小玩意儿,更多的时候是一些稀罕物,灵药、灵石、书画等等。

第三年,景修威名远扬,怕他的人又翻了一倍,比之魏凌,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抵因为魏凌在伐江之征后,就再没用过残忍的手段,和云千墨结识后,两人便形影不离,众人对他们感情的关注大于除祟的手段。但景修不同,对于青眼有加的人,他也能做到以礼相待,但是要碰上讨厌的人,特别是当这讨厌鬼还没有眼色地撞上来时,他下手就不客气了。不给人留下毕生难忘的记忆,他是不会罢手的。

又是一年杨柳绿,满川风雨待君归。

温知宜站在亭中,看着面前的景修,有一瞬间的恍惚。记忆中的少年已经完全长开了,剑眉星目,面若冠玉,满身风霜中还透着一丝凌厉。但他忐忑期待的神情又让她感到熟悉,这是她以前见过很多次的样子。

温知宜释然一笑,张开双臂抱上去,在他耳边轻轻地道:“欢迎回来,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