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成疾
薛良媛受人挑唆,直指太子妃妒欲蒙心,戕害皇孙。薛良媛虽仅一人之言,并无证据,可人言可畏,质疑声中如意还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如意无力自证清白,人命关天,她需得尽快找到解药,才能救下薛良媛与她腹中的孩子。
盘龙寨!
这是江湖朋友指给她的出路。
那日她未带一兵一刃,载黄金万两,只身前往盘龙寨,只为求一粒丹药。
盘龙寨寨主见是闻名遐迩的漠北女将相求,不由气势大涨,几番折辱她都一一忍下,直到他将淫手伸向她,她意识到自己求药无望,无奈之下只得刀兵相向。
那日的残阳是血色的,她滴血的手握汉白玉瓶走出盘龙寨时,那里尸横满地,她也身负重伤。
解药来得及时,薛良媛与她腹中的孩子并无大碍,但她却因失血过多昏迷了半月,直到醒时方才发现自己握剑的右手已是残废。
废了就废了吧,总归是救回了他的良媛和孩子,大不了日后勤勉些,左手也是一样的。
两个月后,薛良媛产下一女,唤名知意;薛良媛母凭女贵,当即抬至良娣;同日,萧良娣降为昭训,幽禁西郊别院。
那是苏子煜最喜爱的侧妃,想来是碍于应氏在朝中的势力,他才不得不将从中作梗的萧雨娥送去别院。
知意的到来让苏子煜冰冷的脸上有了一丝欢颜,他将刚出生的小娃娃抱到她面前,第一次,他唤她意儿……
如意怔愣多时,久久不能回神。
他说:“薛良娣毒伤根本,需静养,不易伺养子嗣。太子妃淑惠贤良,才德兼备,小郡主养在膝下,他日定如其母亲,身怀文韬武略,心寄百姓苍生。”
就这样,初生的文心郡主成了如意的第一个孩子。
如意也并非冷酷之人,应允薛良娣可每日到钟玉宫陪伴,只不过,每每太子来时,总不给她好脸色,没多久,他便找了个由头,责令薛良娣回宫静养,无事不得出。
这样一来,宫中又有太子妃口蜜腹剑,面善心狠的流言传出,只不过没多久,这流言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销声匿迹,薛良娣的静养也彻底变成了禁足。
延庆二十七年,皇帝薨逝,新帝登基,册太子妃应氏如意为皇后,年号庆昭。
那一年,如意二十五岁,丘夷来犯,已为皇后的她再次披甲上阵,这一仗一打就是两年有余,最终镇北军兵临丘夷国都之下,丘夷城无粮草,示意投诚。
镇北军得胜而归,如意身披金甲,高骑战马,受万民敬拜。城墙之上,他与她遥遥相望,他依旧俊美无双,却已不是当年那个风华少年;而她,依旧面染风霜,也已不再是那个神采飞扬的女将。
长情殿中,如意褪去战甲,贴身的宫女盈箬惊呼出声。
她泪眼涟涟,一点一点褪着她的血衣,终于忍不住,道:“娘娘,要不——”
“算了,皇上日理万机,这点小事,还是莫让他费神了。”如意忍着痛坐入浴桶中,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盈箬,笑道:“又不是第一次,哭什么!”
盈箬抽抽搭搭,一边抹着泪,一边小心冲洗着她的伤口,道:“从前姑娘在家时,每每受伤,总有将军和大公子四处给姑娘寻药祛疤,便是伤重,身上也并无几道疤痕,可这才几年,姑娘身上的疤密密麻麻,都找不见几块好的地方。”
如意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好似也并无几分在意。
世人都知她是漠北战神,都艳羡她金甲加身的风光,却不知金甲之下那是怎样一副缝缝补补,残破不堪的身躯。
有时候她甚至庆幸,庆幸苏子煜并不中意她,否则她还真没勇气将这副狰狞的身躯暴露给他看。
封赏过后,如意有换下一身血衣,再次涂药裹纱后方才疲惫不堪地睡去。
子夜,有丝丝微风伴着熏香在殿内缱绻,隐约间,她感觉有人在她身边坐下,她本能地想要去抽剑,可偏偏头沉如千斤,眼睛更是如何都睁不开。
挣扎间,她感觉那人解开了她的寝衣,随即有一丝清凉的东西在她的伤口处缓缓滑过,不知为何,那一刻,她竟莫名地产生了一丝心安。
苏子煜看着她的安睡的容颜,心中亦是凄苦。
他贵为九五之尊,却每每只能在她昏睡后才敢这样偷偷前来相见。他的指腹缓缓为她涂着伤药,轻柔的动作充满怜惜。看着她的伤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多,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疤痕也愈发难祛,他不知道她究竟要惩罚自己到什么时候,更不知道她要惩罚他到什么时候。
当年,杨家确实是他搞垮的,他也承认,杨家那个书生品行确实不错,就这点,镇远将军的眼光确实很准。
不过,他就是不想让她嫁给那个书生,所以节外生枝的对杨家下了手;其实那个杨家那老匹夫也不算无辜,应该是罪有应得,可惜了那书生,为家族所累。
至于废太子,他确实用了些卑劣手段。
其实就太子而言,他无大功也无大过,倒是民间被他招惹过的几位小家碧玉,还算是念着他的好,毕竟,他也不曾亏待她们。至于觊觎后妃那件事,其实自始至终,废太子都不曾对哪个嫔妃动过念想,这方面他还是知晓轻重的。
那个被赐了白绫的林才人,是他安插在后宫的暗线。像她那样随时准备赴死的死士,只在这座京都中,就有不下千余个。
太子确实冤枉,只因贪嘴吃了一块马蹄糕,然后就浑浑噩噩地在花园遇见了林才人,药效的催动下他失了理智,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就扑了上去。
不过也正如她所说,太子憨直,确实不适宜做储君,如今幽禁于岭南,其实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原本他以为那件事他处理得很好,丝毫没有露出马脚,直到大婚后的一日,她提着一盒马蹄糕来见他,澄澈的目光满是猜忌与质问。
他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了。
她对他的态度日益冷漠,后来宁愿奔赴沙场,也不愿留在他身边,偶尔在府上遇见,相敬如宾的态度似乎也只比陌生人好上那么些许。
王府三年,他看似偏爱表妹萧雨娥,但其实也不过是障眼法。应家的势力太庞大了,凡是能与之结姻的皇子,无不被皇帝忌惮,他不敢靠近她,更不敢让她生子,生怕一个一不小心,就会被皇帝疑心,届时若真的听信了那些老匹夫的谗言,揪住应家的错处,然后连根拔起,那时他羽翼未丰,又如何能护得下她。
薛良娣是他第一个真正宠幸过的女人,那天她带她入府,他一眼就看中了她。正如西城门下,那个面黄肌瘦,破衣烂衫的女娃娃,她哪都不好看,偏生就一双明媚如春风的眼,一笑便在他的心中生了根。
从前他贪恋地想要多看她一眼,可为了掩藏情绪,总是要小心翼翼;后来有了薛良娣,她有一双和她一样明媚的眼眸,还有一对笑起来和她一样的酒窝,他常去她的住处,然后对着她的眉眼怔怔出神。
他很喜爱薛良娣生下的那个孩子,因为她有一双和如意一样的眼睛,明亮的如缀星河。他给她取名知意,盼知如意,盼知我意,他常在想,若那孩子是如意生的该多好!
翌日清晨,如意悠悠转醒,许是昨夜又睡得太沉太香,晨起之时又觉神清气爽。
皇后像来不喜热闹,后宫之中除了初一十五,寻常日子的请安都被她免了。
原以为今日能得闲,她在养伤之余也能好好陪一陪知意,两年没见,也不知小姑娘长开了些没有。
太皇太后传召时,如意正在换药,草草包扎一番便前往了寿安宫。
两年多未见,太皇太后短暂的询问后,便切入了正题。大致意思就是皇后伐北两年,宫中未添新人,皇帝登基以来日理万机,甚少涉足后宫,以至于两年来宫中未出皇嗣。现下皇后归京,也是时候为皇帝充盈后宫,以为皇室绵延子嗣了。
皇后回宫这一路走地有些疲惫,望着前面的路还有那么远,不知为何,向来坚毅的她竟突觉有些泄气。
脚下的步子顿了顿,眉宇间似有心事凝结。踟蹰的脚步在临近的门槛边停下,也不顾身份的尊贵,俯身便坐了下去。
春寒料峭,唯有午时能得三两刻钟的和煦日光。她撑膝而坐,遥遥望着巴掌大的天,不由叹息。
这皇宫围墙筑的这样高,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外面的人前仆后继,里面的人却虚耗着年华,而她,迎来入往,为他迎来春色满园,自己却注定在等待中败落……
一如幼时,她手掌托腮,只是二十七岁的她再没了从前的纯真,取代的却是仿若四十岁失意与沧桑。
她又想起听雨阁上那个风姿隽爽的少年,他谦逊温良,恭谨睿智,是一个果敢又不冒进的沉稳少年。那时候她想做他的妻,他们可同仇敌忾,可共情山水,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也曾那样憧憬。
只是韶光似箭,少女怀春时的憧憬就好如痴情昙花,为一人绽放,纵使美不胜收却不过只是一刹,最终也只余留青枝在漫长的光阴里惆怅罢了。
做为他的正妃,他的皇后,她拥有至高的尊容,却无法拥有他哪怕只言片语的关爱;偌大的宅院,偌大的后宫,身为众妃之首,她能为他做的也不过是把这座深宫大宅置办得更加姹紫嫣红罢了。
只是这后宫的花儿越来越娇艳茂盛,哪还有人在乎夜半时分时,那朵昙花殷殷的期盼。
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朝中很重视,故而选上来的都是各世族中拔尖贵女。
春日正值桃李争辉之际,皇帝龙袍加身端坐于龙椅之上,在和煦的春风里,不怒自威的他面沉如水,显然对眼前流水般的名门贵女们并不热衷。
如意知他一直以来的心事,如太皇太后所言,他不入后宫无非是后宫无他所念之人。确实,三年前萧雨娥妒意蒙心,说了些栽赃于她的话,惹怒了镇远将军府,但说到底,毒也不是她下的,如今三年过去了,她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作为皇后,出于对皇嗣考量,她也是时候应该将萧雨娥接回宫中了。
久经沙场的人做事向来不会拖泥带水。从西郊接人到宫中不过两个时辰,按位份低到位份高的侍寝规矩,月初刚好可以轮到萧雨娥。
春时月华如水,夜里还是寒凉的。如意站在檐下,凝望着新月的目光清淡如水,沉静漠然。她一袭月色单薄寝衣在夜色中与苍穹之上那轮峨眉月遥相呼应,倒显得两两皆是形单影只了。
宫女刚刚来报,皇上已经去了蕙兰殿。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只要皇帝肯入后宫,久守空房的妃嫔和新选的秀女们就有了盼头,皇嗣绵延便也有了指望。
“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那萧昭训在王府时就对您不敬,这几年好不容易清静些,您又何必把她接回来!”盈箬很是不服气,也很是不能理解自家主子。
如意淡淡叹了口气,幽幽道:“皇帝的心不在后宫,凭这后宫如何百花争艳又能如何?萧昭训有本事打开后宫这道门,那后花园的花儿才有机会得入主子的眼不是!”
“您尽为着她们着想,可这深宫之中,又有几人念着您的好?”想到那些对后位虎视眈眈的妃嫔,再想到自家小姐这些年受的委屈,盈箬实在替主子不值。
“傻丫头!这里是后宫,我是皇后,哪需要谁来念我的好。”她声音冷清又自嘲。
新进的美人们未能得到皇帝的青睐,倒是萧雨娥,刚回宫就恩宠不断,一连数日,皇帝都是宿在她的蕙兰殿。于是,如意又被太皇太后召见,在虚心接受教诲后,又不得不亲自前往皇帝的御书房。
面对正埋首于龙案上那堆奏折中的皇帝,做事向来速战速决的如意简单明了地阐明来意。
苏子煜从堆如小山的奏章中抬眼看她,目光晦暗又似乎别有深意。
静谧的御书房,相对的两人两两沉默,没有其他话题,如意也无意与之周旋,未免过于尴尬,如意施了礼便想离开,这时苏子煜却开了口。
“丘夷归降,漠北再不需重兵把守,皇后也不必再为漠北殚精竭虑,日后,你便只做朕的皇后就好。”似是积压了许久的心事终于得到解决,苏子煜这话说出口后,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与此同时,心领神会的如意虽早有所料但没想到事情来的这般突然。她身子微疆,但仍旧面色平静的自袖笼中取出那块随时都会带在身上的兵符,转身上前几步,轻轻放在了苏子煜面前的龙案上。
她最后看了那跟随了她多年的墨色兵符,这一放下,便是她十几年的金戈戎马,从此世上再没了镇北应将军,只有大肃后宫的皇后应如意。
垂眸敛目,如意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沉默地转身同时,她那原本的金戈傲骨仿似一瞬之间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声的落寞。
入夜,似乎是皇后的规劝起了效用,皇帝去了新入宫的韩昭仪处。早习惯独守中宫的如意仍旧是一人檐下空对月,不知道从何时起,她的心事就只能说与明月听,日子久了,竟也生出几分伤春悲秋的愁思来。
一袭带着温热气息的月白锦氅将衣着单薄的她轻轻包裹。或许想事想得出神,她只是顺势地拢了拢衣摆,叹道:“漠北这时应当冰雪初融,盈箬,你说……西疆此时当是个什么光景?”
“西疆贫瘠野蛮,自是没有京中好。”一道清冷而低醇的声音自如意身后响起。
如意裹着衣摆的手一僵,这才注意到被披在自己身上的外氅竟隐隐绣着龙纹。
她回身与那人四目相对,不想入目的竟真是苏子煜。
“皇上”如意施礼,英气又端方,恭敬又的疏离。
“得了机会,还是要让少将军归朝才是。”皇帝说到。
如意闻言不语,她很清楚,苏子煜在收了她的兵权后,下一步便轮到她的兄长了。
也是,如今天下太平,兵权握在别人手里始终是难以安心,皇帝会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听闻皇帝今日宿在韩昭仪处,怎么?这么晚特意来长情殿,莫不是就为了和臣妾谈论此事?”如意转换话题。
未理会如意言语中的嘲讽之意,苏子煜幽暗的眸就那样凝视着她,良久方才没头没脑地开口道:“你的心都不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