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道夜风微凉

谢侯府书房内。

两道人影,相视而坐,一青一墨。一人脸上波澜不惊,一人面露不忍。

“清玄,你真的要这样做吗?毕竟她当初···”

“成儒!”谢清玄打断王成儒的话,眉峰高高蹙起,面露不愉。

“你知道的,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又谋划了多久,如今只差临门一脚,我没办法仁慈。她如果留下来,终究是一个祸患,如今我许诺她的已经做到,作为补偿,我会照顾好她身边的那个婢子,保证她余生无忧。”

“成儒,这是我最大的仁慈了”谢清玄冷冷地看着这个少时的玩伴,眼角流露出警示的意味。

王成儒看着好友的模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偏过头看着窗外,像是不愿再看他眼里毫不掩盖的狠厉。窗外的墨竹染上了一层霜雪,枝干却未被压垮,阴风呼呼地吹着,大雪纷飞。

王成儒透过窗边的缝隙,看着外边的天,只一眼,就像看到了从前,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满怀抱负,高谈阔论,把酒临风,谈笑风生,好不潇洒恣意。

想到这,王成儒嘴角也染上了一丝笑意。

只是那时候谁会想到,此后经年,终是物是人非,当初说好大展宏图的二人,一个深陷泥沼,满心复仇;一个处处被压,纵情声乐。

建庆六年春,官场腐朽之气终于清除,皇帝喜,大操盛宴,特请文竹馆第一雅妓——叶疏浅献技。

叶疏浅在宫人的带领下,走在这红墙黄瓦的宫殿里,竟生出一种前世今生的感觉,明明才过去几年,心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少不更事,以为伤感莫过于吃不上城门口小摊上的一口热乎春卷,如今,重游故地,眼里却满是苍凉。

“叶姑娘,如今谢某只剩一事相求“

“我需要你假装一个人,在宴会上弹奏一首曲子。”

“叶姑娘放心,事成之后,我会替姑娘寻好去处,此后,若是姑娘遇上麻烦,亦可托人找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姑娘放心,这位易容师十分可靠,你只需在接到我的信号之后,撩开面纱就行,若是姑娘担心面上的伤疤,事成之后,我亦会寻找奇能异士替姑娘除去这伤疤,然后替姑娘寻一个好的夫家。”

叶疏浅默默地抚上面纱下那张光滑的脸,想起前几日谢清玄找到自己时说的话,以及今早替自己易容的那位人士见到自己揭下面纱时眼里的惊讶。

其实不仅是他,就连叶疏浅自己也很惊讶,毕竟自己要‘扮’的,是那画中的前朝朝阳公主——李崇安。

好在除了那些旧部,寻常人未曾见过自己,故而不知自己就是画中人。叶疏浅不怕易容师向谢清玄揭露自己,毕竟这些走江湖的都知晓一定规矩,牵扯的越多,越容易——丧命。

叶疏浅到达宴会上的时候,一眼就望见坐在至尊之位的那一抹明黄的身影,如今安国的皇帝——李成德。叶疏浅隐藏在广袖之下的玉手紧了几分,指甲渐渐掐进肉里。

“草民叶氏,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叶疏浅朝着正位直直地跪了下去,重重叩首。

此番举动,取悦了尊位上的人,却也让在座的前朝旧部黑了脸,这自视清高的叶疏浅竟然也是爱攀附皇权的庸俗之辈。

“平身”

“谢皇上”

叶疏浅提起裙摆,缓缓起身,身上承受着各色目光,不齿,鄙夷,好奇,轻佻。

今日的叶疏浅不似平日那般着天青色的纱衣,却是换上了一袭红裙,步履间裙摆似水流动,这般娇艳的红色倒是让平日里凉薄的目光里多出几分妩媚来。

叶疏浅眉眼低垂,静静等着上面那人的问话。

“听闻叶姑娘,琴技高超,冠绝京城?”虽然是问句,但是叶疏浅知道这句话里的疑虑成分,三分确定,三分打量,三分怀疑,一分戏谑。

“草民不敢当此盛誉,女子四艺中,独独苦练了琴技,即使这样也只是比寻常雅妓稍好而已。”叶疏浅微微颔首,以示谦卑。

听到叶疏浅的话,尊位上的人露出了一脸欣赏之意,毕竟没人不喜欢谦虚适度之人。

“叶姑娘谦虚了,孤虽没有听过姑娘琴技,但是也对姑娘名声颇有耳闻,能得这么多人夸赞的人,怎会平凡?”李成德毫不在意将自己的目光游离在那一袭红衣上,红衣束腰,勾勒出曼妙身姿,那双鹰眼渐渐起了贪欲。

目光游离到浅色面纱上,眼里闪着的光又渐渐下去

“听闻姑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可是有何难言之隐?”叶疏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真是虚伪!

“草民幼时家里遭过一场大火,家里双亲皆在火中逝世,草民虽捡回一条命,却烧毁了容颜,面部狰狞,恐吓到旁人,故而以纱掩面。”说及此,叶疏浅眼中竟泛起泪光。

闻言,场中人皆叹了一口气,无一不嗟叹世事难料。

李成德看着那双水眸,似凉薄,似妩媚,想来拥有这样一双眼的人,容颜定是一等一的。

只是可惜了,天妒红颜。

“姑娘节哀”

叶疏浅听着他随意敷衍了几句,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上圣心,草民多谢皇上体恤,只是今日是偌大的好日子,却因为草民扫了兴,草民请求抚琴一首赔罪”

闻言,尊位上的人眼里兴味渐起,十分豪爽地挥袖“准!”

叶疏浅一步一步走到台上,款款而来,步步生莲。

叶疏浅抚琴而坐,目光却直直望着那抹正兴味索然把玩着酒杯的玄色身影,眼底那些情绪渐渐浮起,若是那把玩酒杯的人能够往这边看一眼,便会发现她眼底的悲切和与往日不同的深情,可惜他没有。叶疏浅那些平日里不得不藏起的深情,在此刻突然有了借口,满满地流露了出来,今日,就当为我自己任性一回吧。

叶疏浅的目光过于直率,以至于让人想忽视而忽视不了,但是美曲当前,谁也没心情计较什么,也只当京城第一名妓也没逃开那双妖孽的桃花眼罢了。

在众人别有意味的猜测下,谢清玄缓缓抬起了眼眸,看向了台上的人,只那一瞬,叶疏浅突然就有些害怕和他对视,害怕他发现自己那些难以诉诸于口的喜欢,登时,垂下了眼眸飞快地隐去眼底的情绪,抚琴的手指,在琴弦上绕了一个圈,音律的无缝衔接让在座的的各位并没有发现,曲子已经换了。

直到,随着乐曲的高潮迭起,在座的众人纷纷变了脸色,看向叶疏浅的目光,惶恐,惊喜,两种相反的情绪在整个花厅内蔓延。

谢清玄看着李成德故作镇定的模样,嘴角缓慢地勾起一个弧度,眼中是再也藏不住的滔天恨意和嗜血的杀意。

“停下!”

皇帝像是再也忍不住一样,愤怒地让台下的人停下。可是此刻,谁都没有理他,所有人都沉浸在这首曲子的震惊里。

叶疏浅继续着手指间的旋律,一丝目光都没有分给他。

“来人!来人!将台下这个妖女给朕抓起来”

整个大厅是皇帝气急败坏的声音,可是守在一旁的侍卫像是没听见一样。

皇帝难以置信地盯着左右两侧的侍卫,那双鹰眼竟然充满了惶恐。

“哈哈哈哈哈哈哈,皇上这是干什么,今日可是安国大好的日子,叶姑娘弹琴弹得好好的,皇上怎么还生气了呢?”谢清玄放下手中把玩已久的酒杯,缓缓起身,踱步来到李成德前面。

那双桃花眼此时竟比任何时候都要妖冶,像是淬了毒一样,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直看得李成德自打心里凉了一块。

“竟然是你,原来是你!”李成德直视着谢清玄的眼睛,愤怒地就想扑上来,却被身旁的侍卫牢牢架住。

李成德看着此时的侍卫,以及台下战战兢兢的大臣,就知道自己完了,大笑一声就坐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谢清玄,你谋划的可深啊,我竟不知你的野心渗透的这么深,就连我身边的人都算计好了。如今,我这般下场我认,可是你可知,今日你这番作为史书上会如何写吗?狼子野心,谋朝篡位。你说你这皇位会做的安稳吗?”

谢清玄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下的人,笑了一下,转身朝着台下大声地说“当初,逆臣贼子李成德罔顾君臣之仪,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谋害君主,残害皇家血脉,如今旧臣谢清玄,捉拿叛臣李成德,以告慰先皇在天之灵,史书只会如是照写。”

一旁叶疏浅早就停下了曲子,和那些臣子一样跪坐在地上,此时听见谢清玄的话,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了谢清玄的身边,刚刚站定,就听见李成德毫不死心地继续说。

“自古成王败寇,你如今这般谁会相信你的话?谢清玄,你以为我不做这个皇帝,你就能坐吗?台下的这些人,你以为他们会和面上表现得那么顺从你吗?你要知道人言可畏。”

谢清玄看着李成德垂死挣扎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这场战,赢的不是滋味,居然让他还有可以威胁自己的余地。

哼笑了一声,正要开口,却听见旁边一道声音。

“如果我要他当皇帝呢?谁还会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