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虫之七月流火
夏天的火热总是让人难耐,这几日,白天火热的太阳暴晒大地,没有人敢随便出来。但这天总算是得到了一个凉爽的天气,傍晚更要好一些。
舒小舍吃过晚饭,就出外走了走。在厂区大门口的石阶上坐了一会儿,石阶还有点烫屁股,舒小舍挪动了下,还没有适应好石阶的热量,三三两两的散步人群里,就远远的看见瘦瘦小小的李德福迈着步子走了过来。
舒小舍一直觉得李德福那副尖嘴猴腮模样,像极了《机器猫》里的小强,待他走近,便问:“好多天没看到你了,去哪儿了?”
李德福大大咧咧的转过身,在舒小舍旁边坐下:“出去打工了。”
“去广东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才几天啊!”舒小舍诧异道。
“去了,没找着事做,还花了不少钱。”李德福吁了口气。
舒小舍半信半疑,接下来,李德福就开始喷着唾沫星子,神采飞扬的说起广东的烂仔有多厉害,说自己被他们讹了钱,还挨了打。这两年,录像厅里的香港电影《古惑仔》系列在小镇的年轻人中火了起来。挨打,有时候反而成了一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事情。但李德福嘴里向来没有几句实话,舒小舍并不是很相信,只是随口开了几句玩笑。
突然,李德福说了一句:“你知道我的事了吧?”
舒小舍并不知道是什么事,忙问:“什么事情?一惊一乍的。”
“打架啊,被派出所抓去了。”
“是吗?我没有听说,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李德福说:“真气死人,还不是为了高盛!”高盛是李德福的初中同学,不是厂区的,住在凤山镇上。
李德福继续说:“我从广东刚回来,他被人欺负了,我和几个人包辆出租车去帮他。到了地方,才发现对方有十几个人,我们哪儿敢上啊,掉头就跑了。但有两个人还在车里,被堵住了。我们回过头再去,对方人都跑光了,倒是派出所的人来了,把我们抓进去了。”
舒小舍哈哈大笑:“你胆子真大,还敢回去。看见有警察你怎么不跑,让他们抓?”
李德福忿忿的说:“我哪儿知道,我去说理,我说我又没有打架,怎么抓我?那警察瞪了我一眼说,我不跟你讲,就拿手铐给铐走了。”
这话听着有些水分,舒小舍只问:“抓进去怎么样?”
“能怎么样?蹲着呗!后来高盛姐姐拿了五百块,把我和高盛保出来了。”
舒小舍点点头,李德福却说:“这家伙真不够义气,我为他去帮忙。我去广东不在的这几天,他却天天开着摩托车带着妹子兜风。”
“带谁呢?”舒小舍心中一动,但还是问了句。
“还有谁,张雨博。”
听到这个名字,舒小舍不由回想起一个星期前,初见这个明丽动人的女孩的情景。
一周前,刚刚结束三天高考,让舒小舍恍如隔世。舒小舍已经从县城回到凤山镇父母所在的市化二厂好几天,却仍像做梦一般,这一年的紧张学习生活,像是发生在上个世纪。似乎夏就是让人用来遗忘的,火热的温度总能迷糊掉所有的记忆。
凤山镇在控江市市郊,离市区不过20多公里,控江市的很多工矿企业,都坐落在这个小镇。市化二厂隶属于控江化工集团,比起在市区的市化一厂,规模其实要小得多。
虽然是家里的独生子,但工人家庭其实并不惯养孩子。回家才一天的舒小舍,父亲就丢下一句话,别在家闲着了,去厂里做临时工吧,赚的钱给你上大学了做零花钱。
之前暑假里,舒小舍其实也做过临时工,对父亲的话倒没有什么异议。临时工一样跟着车间三班倒,这天上完大夜班,上午先美美的睡一觉,起来吃过午饭后,就跑去李德福家里借流行歌曲磁带。
李德福家不住在这几栋家属楼,而是单独住在家属楼左近的水泵房的二楼,因为他父亲李大嘴专门负责给生活区打泵供水。
一听这个外号,舒小舍就想起看过的那本古龙小说《绝代双骄》里的十大恶人之一李大嘴。不过这个李大嘴外号的得来,缘由他本人喜欢大声,且多嘴多舌,有什么事情就到处大声嚷嚷,所以颇惹人厌。舒小舍一直奇怪李大嘴高高胖胖的身材,怎么儿子李德福却这样瘦瘦小小。
那天刚到李德福家,李德福就神神秘秘的说:“你回来了?你来的正好,我叫了叶明秋的小姨子来打牌,她一会就来。”
“叶明秋小姨子?那是谁?”说起叶明秋,那在市化二厂也算是鼎鼎大名。他也是职工子弟,只是比舒小舍李德福这帮人要大上十来岁。当年在市化二厂,叶明秋号称的“四大美男”之一,身形挺拔,相貌俊朗,留着一头半长的长发。如此这般,舒小舍就更觉得叶明秋长的像《古惑仔》里的陈浩南。
但叶明秋的花心也是出了名的,曾经换了无数女朋友,没事外面市里和镇上瞎混,经常能挎个妹子回来。
前几年突然办了停薪留职去了广东打工,把他老爹气的够呛。待了半年却又回来了,回来也不好好上班,买了个二手车跑黑头车。而且还从广东带了个漂亮老婆回来了,听说是南方外省人,都说也是个厉害角色。不然怎么这样一个浪子,能安心的结婚生女?
“就是叶明秋老婆的妹妹呀,她姐姐把她从老家带过来了,来了有半个多月了,很漂亮哦!”
“是吗?”舒小舍不以为然,李德福是个见了妹子就夸张说有多漂亮的人,舒小舍才不会信他的鬼话。
正在翻着磁带,刚找到一盘朴树的专辑,再加上一盘《月亮惹的祸》,舒小舍正要说话。却响起来了敲门声,“我进来了”,一句悠扬婉转又带些软糯的湘普声中,应声进来一个女孩。
舒小舍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女孩,一身白色的连衣裙,是在这个小镇很难见到的款式。瀑布般的披肩长发,顺着白皙的鹅蛋脸庞而下,笑盈盈的带着一丝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整个人落落大方站在门口,配上门口桌上那瓶插在水里的栀子花,在这个夏日里显得清新可人。
舒小舍觉得脑子一炸,诚如段誉初见王语嫣、韦小宝初见阿珂、林雨翔初见Susan一般。同时脑海里马上浮出一串诗句,“所谓伊人,宛在水中央……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不对,她在南方啊,应该是天下之佳人莫若楚……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
正胡思乱想着,那女孩已然对着舒小舍嫣然一笑,说道:“你是谁呀?我来了一个月了,怎么没见过你?”
“我?我叫舒小舍,我也是这个厂里的。之前我在县里上学,最近这两天才回来。”舒小舍忙不迭的回答。
“舒小舍?这个名字挺特别,是什么意思呢?”女孩问。
“老舍知道吗?大作家,也是姓舒。我妈喜欢看文学书,就给我取了个这个名字。”舒小舍看着电风扇正好转过来,吹拂着女孩的披肩长发,发丝微微飘动着。
“老舍?好像以前上学听过。这么说也挺适合你的,你确实看起来挺有书卷气。”女孩笑了笑,“那你也是个大才子咯!你家一定有很多书吧?借些小说给我看看,李德福这里什么书都没有,无聊死了。”
“有的,回头你去我家挑。对了,你叫什么呢?”舒小舍趁机问道。
“我叫张雨博,不过这名字是我自己改的,我爸给我起的名字是张鱼波,总听着像章鱼什么的。长大后我就去把身份证名字改了。”
舒小舍笑了,“你还说我名字怪,你这名字也挺怪的。鱼?不会小名叫小鱼儿吧。”这自然又想起书里那个古灵精怪的“小鱼儿”。
“当然不是,因为我们家在洞庭湖边上嘛,我爸又是渔民,叫这个名字有什么稀奇的。”
果然是好山好水才会出漂亮女孩啊。舒小舍心里想,是不是洞庭湖的水太养人了?之前看小说,总觉得作者书里把那些女主写的多漂亮多动人,可现实里哪儿见过啊!如今才知道书里写的,也是真有的。心里又孔乙己般念叨那句那些个形容词。
“好啦别扯那么多了,我们打牌吧,三个人正好玩——跑得快。”李德福不耐烦自己被晾一边。
“跑得快”是这里一种扑克玩法,三个人一副牌,牌型自由搭配,很容易就出掉,谁最先出掉手中牌就是赢家。
张雨博一边抓牌一边不忘问道:“舒小舍,你跟李德福一样大吗?”
舒小舍刚抓到一个大王,头也来不及抬:“不是,我比他大一岁。他十七岁,我十八岁。”
“哈哈,那我比你大三岁。我二十一了。”张雨博笑了。
“额,你比我们大。”舒小舍微微有点诧异,明明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嘛。
李德福接过话,“是啊,她都混社会好几年了,之前她就跟她姐在广东打工呢。她可是老江湖了!”
“别听他胡说。”张雨博咯咯直笑,抓牌的修长手指立在牌背,几如新出的笋芽尖。“怎么你比他大,你还在上学,他都在家混这么久?”
舒小舍解释:“我上高中,本来就三年了,然后又复读了一年。李德福上的市化工技校,去年就从学校出来了。”
张雨博点点头,几番牌局几番话下来,舒小舍也和张雨博熟络了起来,两人有说有笑。只是散伙回家后,舒小舍心里却总是念念不忘那个靓丽的身影,像是在心里扎下了一颗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