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帝女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今日的夜宴该开不下去了吧,凌月心想着,等下散场,便即刻探望太子哥哥。
但夜宴散不散场,全凭皇帝旨意。他没有开口,只是端起面前的夜光琉璃酒杯喝了一口。
孙德贵最会察言观色,当即拍了拍手,教坊司的乐姬重新登场,怀抱琵琶,素手慢弹。
琴音低回婉转,轻拢慢捻抹复挑,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妙指徵幽契,轻音入杳冥。
皇帝凝视着眼前的乐姬,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应该很愤怒,应该很狂暴,可他就是不疾不徐,仍旧端详乐姬弹奏曲子。曾经流露内心怒火和焦灼的手,好端端地放在案上,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手指上戴着的宝石戒指。
乐声洗练,随风漾散开,似乎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舞姬曳兰草长裙,在浮云飞渡变幻无穷的夜色下跳起曼妙的凌波舞。
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多数人摸不清楚。君威难测,陛下越是平静,人们就越是揣测,到底应该怎么办。
凌月真是坐不住,父皇如此表现,也未免太过绝情!
铮铮的弦乐声中,皇帝骤然爆发,向前狠狠地摔碎了夜光杯,急速溅起的琉璃碎片打到乐姬身上。吓得乐姬一时间走了调,琵琶发出刺耳的啸叫!
“快下去!”孙德贵一挥手,趁着皇帝还未暴跳如雷之前。乐姬慌忙褪去,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妃嫔们也没好到哪里去,各个花容失色。就连按耐不住的凌月都安分了下来,这样的父皇太可怕。
皇帝骤然愤而离场,头也不回,大踏步往玉阶走去,身后的鹤氅随风绕起。
不知将要掀起什么疾风骤雨,夜宴不欢而散。
众人也只得先后退场。
“云昭容如此袒护废后,心胸真是大度,我等男儿自愧不如,该向云昭容好好学学。”
凌月与云舒将要离开小瀛洲之际,突然被人从边上截住,此人面目凌厉,衣上绣着云纹,正是二皇子麒璋。
麒璋语出讽刺,皆因云舒维护凌月公主,让他的母妃刘氏不得脸的缘故。
他的长相不错,这性子却让凌月嗤之以鼻。一番找茬,可以说是为母不平,但云昭容所说句句属实。
刘妃在皇帝面前,如此贬低曾有恩与他们母子的皇后娘娘,已经是够没脸没皮的了。他们母子宴会散场,不赶紧灰溜溜的夹着尾巴走,还敢到她们面前蹦跶。
凌月轻哼了一声,不屑看他。
云昭容一笑春风化雨。她按照规矩给皇子行礼,带着动人心弦地笑容,客气道:“二皇子所言及是。”
凌月听了差点在一旁笑出声。
二皇子见凌月想笑,又憋着的一副给他留着面子的模样,更是脸色铁青,但这也不是他能到撒泼的地方,只能忍着怒气“哼”了一声,剜了她们一眼,一甩袍袖气愤离去。
离开小瀛洲许久之后,凌月还能想到二皇子那张琼枝玉树般的面容,皮里却空黑黄,直走到了千鲤池都停不下来。
“二皇子也过分了,还是云娘娘厉害,三言两语便将他给打发了。”
“殿下不气了?”
凌月甩了甩手,刚才是气着的,云舒再三的拦着她,她也是有些恼的。
云舒叹了一口气,蹙眉道:“殿下,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我要去看太子哥哥。”这次云舒没有拦她,看她匆忙的背影,也只能是嘱咐她身边的燕儿照看好她。
“主人,凌月公主真的是合适的人选吗?”红鸾轻声问了一句。云舒的双眸瞬间锐利,全然不似平常人淡如菊的模样,红鸾意识到是自己嘴快,赶忙低下头谢罪。
云舒又恢复了以往宠辱不惊,她玉纤葱指拈翠帕,拿在手里把玩,“谨慎妥帖是我最早教你的,言多必失,少在外面提起。”
红鸾垂首听训,大气也不敢出,“是。”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凌月不顾天色,直接去了太子宫里,东宫正是一片伤心逶迤。
此时,这里忙慌慌,太医们围在太子床前是一圈又一圈,各个面色不佳。
当脸色最难看的还是躺在那里的太子,麒珏。
太子妃林氏正站在床前前,她身旁的宫女扶着她,生怕她站不稳。有御医正在为太子诊脉。
见凌月过来,林氏上前两步抓住了她,声音嘶哑,眼中含泪的看着她,“月儿。”
如今东宫就此失势,太子昏迷不醒,再没人愿意前来,往日门庭若市之时,哪能想到如今的凄凉惨淡?
这些太医是皇帝遣来的,如今皇帝态度不定,不少人在观望,都在暗自打听太子身体能撑下多久。
东宫正在风头浪尖上,多少人避之不及,唯有凌月还愿意顶着风口浪尖前来探望。
“太子妃嫂嫂,可要保重身子,太子哥哥还要靠您撑着呢。”
林氏忍着泪看似坚强,凌月知道她此刻多么煎熬。
太医院品阶最高的正奉上太医们看了一圈,凑在一处,商量对策。不过,看他们的脸色,恐不是好消息。
“各位太医,殿下身子如何?”
太医们集体沉默。
最终,还是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比较德高望重,耄耋之年的老太医站出来,叹息了一声。
“回公主的话。太子殿下本就体弱,再加上先前风寒冻伤和旧疾还未彻底痊愈,正直阴虚火旺,喝下了鹿血药酒,才导致浑身发热、咳血、高烧的症状。我等回到太医院便会拟好药方,派医官抓药送来,先服下两剂,再做定夺。”
林氏捂着胸口,哽咽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凌月只好开口又问,“那太子哥哥什么时候能醒?”
“回公主殿下。需要灌下药之后,药效发挥再做定夺。”
太医们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只差没直接说看天意。
凌月明白,这些御医不敢怠慢,太子哥哥只要活着一日,父皇罢黜太子的诏令没有下来,他便依旧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