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纪之西渝后主

牢房间,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子轻敲木栅栏,对靠近的守卫温言道:“大哥,璟能否多讨一碗水?”

“当然可以。”守卫豪爽的答应了,“客气什么,只要不是出这牢门,别说一碗水,就是陈年老酒,咱兄弟都能做主给你寻来。”近一个月的相处里,牢狱中的守卫都与牢中的这位建立起了不错的交情,用他们的话形容:不粗鲁、不酸腐、不摆架子、不抱怨、什么话题都聊得来。

当然,他们敢与他如此相处还有另一个原因——墨丞相多次派人嘱托不得怠慢张璟先生。

那男子正是张璟。

“多谢大哥。”张璟接过水,就着水面小心的梳理自己的面容。

“张先生果然是读书人,活得就是比咱兄弟讲究。”一守卫见到此景,忍不住打趣道。

“明天街上那么多人围观,当然要注意一点了。”张璟笑得十分轻松,仿佛明天被砍头的那人不是自己。

“先生洒脱。”另一守卫应和道。虽然他们看守牢狱,但外面的事情多少还是了解一点。其实在他们看来,外面上千书生情愿强烈,丞相也没有为难他的迹象,说不定明天顺水推舟就放他一命。当然,这些猜想他们是绝对不会透露出来的,哪怕他们与张璟先生相处很是不错。

*

子夜,一天开始的时候

牢狱入口的众多守卫几乎是在某一时刻同时眼前一阵发黑,自制力让他们勉强维持住姿态,待回过神后,眼前景象一切如常。

以为是自己值夜班精神不济,所以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所有人皆是这般想。

然而在那会儿工夫,两道身影从他们眼前闪过,步伐飞快,却没发出听见脚步声。

二人飞快走到关押张璟的牢门前,带垂纱斗笠之人抬起手,用夹着的一把钥匙打开了锁。

站在他身边的夏蝉推开牢门,二人走了进去。

从开锁到进牢房,二人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牢房内背对栏门盘腿而坐的张璟还是觉察到了二人的存在,道:“你来了。”

“嗯,我来了。”夏蝉凄凉一笑,“恐怕,我是最晚的一个吧。”

张璟睁开闭着的双眸,凝视着眼前斑驳的墙壁,说:“还有萧十二。”

夏蝉眼眶湿润,哽咽道:“修竹兄,你,然后是惊岸,你们才是六人中最最把那段情谊放在心底之人,哪怕你们很少表现出来。不过,我要改正一下,修竹兄,我们都来了……”夏蝉朝另外一人所站之处抬了抬下巴,“我们,都来了。”

另外一人微微躬身,说道:“修竹兄,别来无恙。”

“璟猜得没错,你果然还活着。”

他没有回应,沉默着打开牢门,走了出去。

“修竹兄,之林兄正在组织学子明天再次联名为你求情,说不定到时候就没事了。”夏蝉找了个地,同样盘腿坐下,自嘲道,“说来讽刺,修竹兄入牢后,为修竹兄来回奔走最多的,是你过去扬言要断绝友谊的楚大人,余下之人,比如我,只是在最后一个夜晚偷偷来看你一眼。

“前些日子,墨丞相来找我,说让我在修竹兄和江海约之间做一个选择,我选了海约。张璟,都说患难时刻最能见真情,我是不是很让你失望,发现我这样的、一个无情无能之人。”

“不是的,小冉,你不要这么想。”张璟说,“你是璟此生见过的,为数不多的重情义之人。你做的选择是对的,或者说,如果你没选江将军,璟反而会责备你的。连璟亦清楚,墨弘楚不会被你的选择和之林的努力所左右,更何况是你。”

“有个问题璟一直在想,都说人想活着,是因为自己有放不下的牵挂或是遗憾,所以舍不得这人间,那么——”张璟用从容平静的语气说,“璟已游遍所向往的一切山河美景,也知道璟所在意之人会安排好自己的命运,既没什么牵挂也没遗憾,这么一看,活着与否,还想真的不是多么重要了。毕竟,人总有一死,不过是早晚罢了。”

“不,你有牵挂。”夏蝉看着他的背影,一字一顿地说,“想想你的孩子,才八岁。”

“璟已把孩子托付给了之林,之林会保护好他的。”张璟笑笑,“小冉,你和之林,是璟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两人。把孩子交给之林,比璟自己抚养他还令吾放心。”

轻敲墙壁,另外一人打断他们的谈话:“师妹,到时候了。”

“你……”夏蝉欲言又止,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小冉,走吧,今天你能来,还带了他,璟已经很欣喜。”

夏蝉眼眶泛红,上前抓住张璟的胳膊,坚定地说,“不,我不想你死,我要带你一起走。”

旁边之人低喝道:“师妹,你疯了!”

“我没疯。”夏蝉有些情绪失控的反驳,“又不是不能救他,为什么!”

“师妹,规矩不容打破,绝对不能,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另外一人说,“这是你自己曾经亲口与我说的。”

夏蝉愣了一下,抓着张璟的胳膊,低下头无声哭泣。

“小冉,不必如此,你们帮璟的已经够多了。”张璟说,“没有令尊的帮助,璟早在二十年前就丧命于刺客的刀下。从那以后,璟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命运的恩赐。小冉,你能来,璟很高兴,希望你的漫漫余生,可以过得轻松潇洒。”

“师妹,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的。”张璟话音刚落,另外一人便焦急地催促夏蝉。

夏蝉抹去眼角的泪水,望着张景,轻声道:“修竹,你能转过身,让我……让我看看你吧。”

张璟没有回应。

“师妹,快走吧。”另外一人一把拽住她的袖子,拉着她往外跑。

在另外一人重新上锁之时,面对墙壁盘腿而坐的张璟忽然站起,转身对上了夏蝉的目光。

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最后一眼。

夏蝉流着泪,无声地说出了几个字。

他看懂了,笑着,同样无声开口道: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