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纪之西渝后主

八月从倚着的大树上起身,站在江边,望着并不清澈的江水,说:“长安,我敢担保,我从未派过任何人安插在你身边,无论是二十九年前,还是在北汐的时候。说实话,只要我想,我完全有能力在你身边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排内应,不过我没有。在鹿山和你再次相见,我也没动过算计利用你的想法。我尊重你,尊重我们过去的情谊,而你呢,皇宫和公主府送进了多少你的人,你可能会说,我是居高位者,我有我的苦衷,不好意思,我也是,但我没有像你一样,一次也没有。长安,我与你最大的不同,在于我从来没有以情谊为盾,去完成自己的政治目的。长安,我承认我不是个多好的君主,我没有那个本事,远比不上你的才能和水平,但我这个不是多好的君主,将自己不同的身份分得明明白白。这是我与你最大的差别。”

“你说的是事实,没办法,我必须要这么做。”长安走到八月右后侧,望着远方,说道:“八月,我和你出生在不同的家庭,成长的环境、被寄予的希望、需要承担的责任和可能面临的结局都不一样,还有,国家的情况。八月,无意冒犯你的国家,希望不会让你感到不悦。”

“我理解,我全理解。”八月点头,“所以,你今日特意赶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做的很多事时都是相当为难和无奈,让我理解你吗?好,我听进去了。”

长安眼中闪过悲伤,左手不自觉地握紧,轻声说:“不,我今天来这里,是想见见你,以‘长安’的身份。另外……”长安犹豫了一下,说,“你能留下来吗?我很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作为朋友、作为可以倾诉之人。放心,你留下来后,我承诺会给你新的身份,绝不会让其他人知道你的存在。”

“承诺?我可以相信吗?”八月转过身,直视着长安的眼睛,柔却坚定地说,“既然提到你的承诺,长安,二十九年前,你还曾发誓要娶我为妻呢。你自己说我能不能相信你的承诺。”

长安没有说话。

八月向左走,和长安拉开距离,继续说:“当然,作为北汐朝堂的大人物,墨承易老丞相最得意的儿子,你的妻子永远不能是别国女帝,也不能是被俘的亡国君主。再说了,王夫人待你一心一意,将后宅打理得相当好,那么好的贤妻,我要是你,我可舍不得。”

长安笑了,说:“八月,你最后一句话听着有点酸,你,嫉妒过她?”

“我是嫉妒过她。”八月一笑,大方地承认了,“嫉妒过,但现在没有了。一方面是她很优秀,更重要的是,我对你已经没有感情了。”

“你对我有过感情?是在什么时候。”长安语气不错的追问。

“说出来你或许会觉得不可思议,是在我九岁那年。”八月笑言,“那会儿你十六,墨承易老丞相也重返官场,我稍加留意便能打探到许多关于你的消息。记忆中的大哥哥已成了优秀的少年郎,我就在那时,对你产生了感情。”

“原来如此。”长安轻声道。

“之后的事,你应该知道了。我创造机会小心翼翼地接近你,然后被你利用,狠狠地帮了你一把。”

“八月,你是因为我利用你,所以跟我生气了吗?”长安无奈地笑道。

“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没了感情。”八月说,“长安,在我被你利用,帮你完成你的各种目的时,还有你做的那些伤害了我的事情,我越来越发现,你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面冷心善的的大哥哥,你变了,或许你是无奈的,又或许是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你。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现在,你在我眼里,只是一个曾经有过感情的人罢了。”

远方江面似是有人划船而来,雾蒙蒙的,看不清楚。

“我走了。”八月道,“陆陆续续说了许多,希望你能看在我帮了你不少的份上,多照顾照顾西渝的老臣,还有我的女儿。

远方的船只渐渐靠近,雾散了一些,划船之人的容貌从雾中浮现,是一位老者。”

长安眯起眼睛,思索片刻,说:“凤扬前辈?原来他还活着。令尊为了你,真施舍得啊。”

“嗯。”八月对此并不想说太多,“保重,长安。”

“等等。”长安忽然出声叫住了八月。

八月一回头,耀眼的剑光扑面而来,自己的脖子被架上了冰冷的长剑。

“八月,既然你多少了解我,怎么有自信我会让你活着离开。”长安冷笑道,“你说的没错,我不是个肯吃亏的人。想走可以,把命留下。”、

颈上传来刺痛感,锋利的剑刃割破了皮肤。八月没有慌张,向老者打了个安抚的手势,然后正视着长安,从容地说道:“我敢等你,就不怕别的。来吧,痛快点。”

长安一挥手,有女子的黑发在空中漫天飞舞。

*

熙元五年,西渝后主夏蝉病逝于许阳,享年三十四岁。北汐元帝追封为大长公主,谥曰端淑,遵夏蝉生前遗愿,葬于许阳郊外。

——《女纪·西渝后主》

*

盯着密函上的字,他犹豫许久,终是轻叹一声,揉揉眉心,提笔回复“暂且不动”四字。

那年,她离开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

“如果可以,请你,放过那些真心归顺的臣子一马吧。这是我作为亡国君主,唯一可以为他们做的。”

再见,西渝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