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一只猫孩
所以那一觉睡得极为舒适。
*
“润酥,润酥,起来啦,小栓子说今早要去放炮儿,我们快些起来瞧瞧去。”
随着身旁人一声接一声的催促和推搡,润酥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是粉黄色的帐幔,暮色微凉。头顶是一袭一袭的流苏,随风轻摇。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
她还未完全清醒,一转头就见到一张明媚的笑脸。眼底都聚满温浅的光晕。
“小姐…”
“走走走,快点起来,我们要快点过去,不然小栓子就放完了、”语罢就把两人厚重的棉衣搬了上床,边穿边说。
小栓子是他们这的马车夫的儿子,今年才刚满九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在闲暇时他们三个常会聚在一块玩。
小孩子的玩闹,实则就是去一些大人呵斥着不让去的地方,悄悄摸摸地探索,捉些蛐蛐知了什么的,从盛夏的游廊追逐到冬日的飞雪,还有黑夜里藏在笼子里的萤火虫。
夫人老爷都以为她乖巧,是小姐太顽皮带偏了她,殊不知那些虫子和编织的小玩意儿都是她弄来的。小姐怕她挨了骂就此不做了,就一次次瞒了下来,说是自己弄的;为此还挨了不少板子。但每次都会笑嘻嘻转过头,牵着她的手说没事,下次依旧拉着她疯疯癫癫的玩闹。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夫人老爷还要和善的贵人了,也找不到同小姐一样和蔼可亲的人了。那些黑暗窒息的日子里她没能享受到的家人之间的疼和爱,全在这些人身上得了回来。
但是她却……
润酥握紧衣袖的指尖已经变得苍白,她抬起眼,满脸都是迷茫而困顿的神色。整个人像是遗失在了雾里。
但是她却做了什么呢?
后来小栓子的父亲驾车时跌了马,摔得昏迷不醒,等好不容易叫来了大夫,往鼻息间一探,就已经没了声息。而小栓子的娘早死,家里又每个照顾的人;夫人和老爷看着趴在草席上哀恸大哭、瘦的几乎脱了形的孩子,不免起了隐恻之心。
他们给了他一个喂养马匹的职务,教他识书、认字;后来小栓子长大了,又让他去当了一间衣坊的掌柜。日子从此过得风生水起,蒸蒸日上;小栓子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每月再忙,总要提点礼跑回去,看望二人。更别提有次夫人生了重病,得到消息后的他立即就从大老远赶了回来,提了满满的补品和药。待老夫人缓缓增开疲累浑浊的双眼时,就见这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地望着她,满眼都是虔诚的思念;心底当时就是一暖。
再后来,夫人就要把小姐许配给小栓子。
府里人风风火火地做着婚礼前的准备;她却被福安郡守的一个下属看上了。
那下属面貌丑恶,粗俗不堪。趁她外出给小姐买办些婚事要用的东西,就把她拖到了巷角给抢占了。
那天还下了雨,把篮子里红彤彤的喜烛给淋得失了色。有半截还埋没到泥泞里,顺着她下身的血一路往深处蜿蜒,逐渐隐匿。
她睁大失了神的眼睛,手指动了许久,才扣着泥土从地上坐了起来,篮子也没提,就这样一路像女鬼似的失魂落魄地飘回了家。
说起来,当时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谎呢?
润酥回想起回府后小姐愤怒惊惧的眼神,和夫人默默垂泪的样子,以及一盆又一盆端来的热水;在记忆里几乎融成了烛,燃得她只能连连落下滚烫的烛泪。
“是谁干的?润酥,你别怕,只管告诉我,我一定会杀了那个畜生!”
她那比家人还亲的小姐,就那样抱紧她,坐在火光浸染的光晕里,用哑得已经失了声的嗓音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的说道:“别怕、别怕。”
她回想不起来自己当时的样子和心情。
只记得自己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盯着那对坚毅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道:“是福安郡守要他的下属对奴婢这样做的。因为他看上了小姐。”
……
后来的事一发不可收拾。
夫人晕倒在地,小姐放开她猛地后退两步,望着她满眼都是不可置信的悲痛。
是了,像福安郡守那种畜生,谁被他看上会高兴得起来呢?她朦朦胧胧地想,却见眼前比太阳还要明媚的少女脸上早已落满了泪,说出来的话连她都不由得一怔:
“原来,你变成这样,竟还是和我有关的么?”
这就是她的小姐。
那样善良又正直的一个人。老爷和夫人一生行善积德,才养得出这样好的女孩儿。
醒来以后的老夫人对她愧疚至深,但更多的是害怕女儿出事,于是和老爷商议尽快办了婚礼,免得福安郡守再从中作梗。
想她这种脏了身子的人,原本是没有资格接近新娘的。怕带来晦气。
但老夫人怜她爱她,老爷自觉亏欠了她,更别提一直将她视作妹妹的小姐。
所以那天小姐的妆是她画的,头发是她亲自绾的,就连上轿,都由她亲自扶着上了轿,没让喜婆背。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子孙满堂。”
梳到最后,原本顺滑的长发竟还打了结。
她目送着上了轿的小姐,缓缓放开了手,心底说不出是茫然还是遗憾。
事情若是这样也就罢了。
但后来的小姐,不知怎的竟还找到了当初那个强占了她的下属,让人割了那处,还折断了两双腿,从此再也没了能作恶祸事的能力。
可坏事也就由此拉开了序幕。
也是到后来,润酥被福安郡守抓去了以后,才在一次偶然中得知原来他当初真有看上小姐,自己在嫉恨中发昏的说的那一句,却正好不偏不齐地戳中了他最隐秘的心思。
那个下属原来还是福安郡守疼爱的一个侄子。看到侄子变成这番模样,他自然是勃然大怒,不停地说要为他讨回一个公道。只是当查出凶手的下落之后,他却是眼珠一转,又一计生了出来。
他暗中找到润酥,递给她一包粉末状的东西,让她每天都给夫人服用,不然就要把那日发生的事散播出去。后趁小栓子从外赶回来的时候,又让潜伏的人杀了他,焦灼于爱人的病中和女婿惨死的老爷心神不宁,加之一直以来的心疾,也很快卧病在床,一日不如一日。
一个好好的家就那样散了。
一无所有且早已变得歇斯底里的小姐拿刀疯了似的跑了出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不仅如此,一个勾引福安郡守的荡妇谣言却暗自飘了出来,像一记重雷、打在了本就奄奄一息的老爷身上。
四个人都依次死去了,只有她苟活了下来。
倘若那天没有说出口、亦或是小姐没有杀了那位下属,会如何?
润酥坐在了红艳艳的轿子上,看着满指的丹蔻和左手佩戴的金环,视线逐渐模糊。染湿了身上的一小片红绸。
她苟活了下来,成了福安郡守的一个小妾。
就为了那点子不可告人的清白。
“要知道,你家小姐曾经可是差点杀了老子,把你这破身子给要了,连个赔礼都算不上。”
小姐……?
润酥失神地歪过头,想问、声音却像是消失了一样怎么也问不出,咿咿呀呀了半天,最后眼角只划过一滴晶莹的泪来。
“是啊,害得老子侄子废了就算了,还叫了人想杀我,说什么我害及无辜伤了你…呸、”他恨恨地扇了润酥一个耳光,擦了擦嘴角的唾沫,“那个贱人,真你妈下.贱,那样弄死她还真是算轻了!”
“畜生。”
一股不知从何生出的哀痛突然填满了她的心。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满眼都是血丝,对着郡守怒目而视,就连底下的泪似乎也染上了点点阴红。
“畜生!你就是个畜生!”她喘着气,又吼了一次。随即剧烈地咳起嗽来。
“滚开。”
见她这幅发了疯似的样子,福安郡守嫌弃的推开,连打的心思也没有了,反到是笑,笑得又恶心又嘲讽,“你这贱.货在老子面前装什么烈女,啊?老子没杀了你就该跪下来感恩戴德了,说到底,他们一家不还是你害死的?”
说完以后,也不管润酥的愣神,他提起裤腰就走了,也不知又去了哪个温香软玉的怀抱。
她却再也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