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一只猫孩
光阴含笑,岁月凝香。
那些光斑浮影从人逐渐加深的眼纹里穿过,走进别烟堂,点在了那一根伴着烟雾袅袅的香烛上。黝黑的瞳孔里燃起红光一豆,伴随那人一下一下的叩拜,逐渐隐匿,只留下暗香浮动。
“我只请求。”
她说。
“只请求。”
她虔诚地说。
然后才转过头来,左边早已深陷的眼窝匿在暗处,只用右边光亮的地方对着人。
元老夫人看着自己不经意中长大的孙子,眼里含了花开似的静默。
“你从小就顽皮,”她说,“既怕你父亲,又怕我。园子里和揽月楼是你常去闹腾的地儿,今日又怎么得了空来我这闲逛?”
元松面色讪讪,没想到这位年迈的祖母别了尘世,竟还对他了如指掌。当下心中一紧,肚子里憋足的话这下也问不出了,吞吞吐吐的涨红了脸。
“祖…祖母。”
“嗯。”
老夫人别过头,闭着眼轻敲木鱼,没有再看他的窘态。
元松这才暗暗吐了口气。他有些斟酌地看向自己衣襟上的暗纹,半响,才抬起头认真地问道:“祖母,我想知道这世上究竟有没有妖怪。”
敲木鱼的手一顿。
外头的虫鸣像锅中油似的沸腾了一会,才平静下来。竹影被拉的极长。
老夫人睁开眼,目光依旧平和,却不是望向他。
“谁同你说的。”她问。
“不是谁,就是前些日子咱们府里进了贼,听下人说好像是妖怪……所以一时间有些好奇。”
元松重新低下头,死死的盯住那一道精致的暗纹,好像想把它盯出个洞似的,手指头都捏的发白。
老夫人叹了口气。
她收起木鱼,面向着他重新问道:“那下人是不是还同你说了、祖母的眼睛是妖怪抓瞎的?”
元松浑身一僵。
而那道略微沙哑的声音还在继续,像古琴,像断骨,被风敲击出磕磕绊绊的杂音:
“不错,这世上是有妖的。有吃人的妖,也有不吃人的妖,千奇百怪。但唯独——”那声音陡然低了下去,“但唯独没有救人的妖。”
她紧紧地盯住面前的少年,一字一句道:“阿松,你听好了,这一辈子,不要和任何一只妖怪有来往。看不见,听不见,不要有任何挂钩。避的远远的,也躲的远远的,全当你不知晓。”
那“不知晓”三个字像呢喃,噙在嘴边转了半圈,也只有风听的见。
元松垂下眼,目光移向她腿边的木鱼,不出声。
两人一时之间谁也没讲话,只是静静的坐在软垫上。
倾听虫鸣。
*
佛曰:一念离真,皆为妄想。
扎着两个圆髻的李佑怡的睁开一对活泼的黑眼,目光清亮。
她圆圆白白的脸就像一盘盛开的金葵花,上面带着未曾脱离的稚趣和童真,笑脸盈盈的。那道清澈如泉的目光随即移到自己面前的雪梅上,移到自己带着兔子毛绒的披风中。
“晚晚——”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哥走过来,把她举起来抱在怀里,细数枝干上挂着浮雪的红梅。
一朵,两朵……有很晶莹红润的颜色在里面划过,衬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更黑更白,几片花瓣温柔的从中飘过,嵌在其中。
一朵,两朵。她细数。
凤眸上的睫毛轻颤,黑眼珠黑圆莹润。稍一眨,除了颤颤巍巍落下的白雪,还有些许迷惘从里头飞坠。
国公府里生的这位千金,生的很晚。
国公夫人生她时疼了三天,用尽了力气、去了接近半条命,才把她生下来。加之她从小身子骨弱,也就最为怜惜。全家上下将其捧若珍宝,爱如翡玉,把那花瓣和浮雪捏作的人儿宠的无边无际。
她上有两个哥哥,是长女。后来两个哥哥死了,有了弟弟,又成了长姐。
屋檐上的雪淅淅沥沥的落,铺满了石阶上的细纹。
转而被一只艳红的绣花鞋踏去。
出嫁那天,父母搀扶着,全城的人都在庆贺。那些听着街坊邻居不厌其烦地谈论着国公府这位倾国倾城的千金的半大少年,饶是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在暗红的车帘掀起的那一刹那,还是为新娘惊人的美艳屏住了呼吸。
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云国兵力强盛、国富民强,风俗也奇异。新娘出嫁时不盖盖头,乘轿离开家时还能掀起车帘向行人扔出早已备好的一朵朵红花,里面包了银两,寓意吉祥。
可人人都忘了接花讨赏。
只呆呆地看着那皓腕如雪,纤手里捏住的红花衬得肌肤尤为明艳。楚楚动人。再看那佳人笑若春桃,云堆翠髻,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还以为见了天上揽月的仙子神明。匆匆一望,便是定格在记忆深处里的惊鸿一瞥。
人们说,元家那穷小子真有福气,娶了这样一位谪仙的仙女。
唯有那仙女的弟弟眼中含了水光,转过身哭着沉默不语。
灾那一瞬。
香烛上的香雾从雪梅上飘到厢房里。比花还浓艳。从床边跌跌撞撞扑到地上的李佑怡泪眼朦胧,花颜上是龙眼大的血窟窿和朦胧的泪水。
血和泪如雨落下,勾勒出脸上一刀接着一刻的风霜和细纹。
待她再次抬起黝黑的深瞳,望向那负手站立的人,再一眨,烟雾袅袅下少年诧异的脸就露了出来。
“祖母。”
“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