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一只猫孩

那些原本蔓延的思绪,像水镜一样被打散了。

元老夫人眼中方才凝聚的那些感伤也一并褪去,她偏头看向那抬望着脸、眸光清稚的少年,神色又恢复到原先的慈和。里面摇摇晃晃地含着一池温水。

“这些,是我的秘密。”

她斟酌着,慢慢说出了这一句。

元松惊讶地望着她,虽然心底早已做好了不被告知的准备,但没想到祖母竟会说出这样,俏皮的一句。

“一个人可不能总对别人的秘密刨根问底啊…”

老夫人眯起眼,嘴角掀起一丝很淡的笑容,衬得面上的深纹恍若金菊绽开。

她重新拾起腿边的木鱼,闭目敲击。嗓音也覆上了淡淡的平和,像佛语里的菩提叶,含着洞察悉世的清苦:“阿松,就算我的眼睛是被妖怪抓瞎的、又如何?你能如何?”

“探寻一个人的过往,倘若仅仅是为了满足你那点好奇心思…你以为,又如何?”

元松不说话了。只低头认真地看着香烛上腾起的烟雾,还有地上落了满地的灰烬。

烛上零星的红光,像流萤末尾一闪一闪的粼光。

生生灯火,明暗无辄。

他抬起眼,目光穿过散着木香的回廊,穿过窗外的青竹翠影,穿过一碧如洗的澄澈天空;而后收回,定定地望进那只黝深的黑眼,轻声道:“那,孙儿同您交换秘密如何?”

元老夫人面上一怔。

少年干净的眉眼像雨后青草驻足的湿土;清澈、且柔软。眸子里闪着露水一样的光亮。

“我也有秘密的,祖母。”

他说。

那鲜活又如火如炬的目光似乎烫伤了老夫人。

她轻轻闭上眼,而后又睁开。

目光变得绵长,有点像火、又带着点波纹。祖孙二人沉默的对视半响,最后还是她撇开头,缓缓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元松面上一喜,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

……

一片、一瓣、香烛散落。

万丈千阳穿透龟裂的云层,如碎冰挥洒于地,沉起沉浮。霞光早已染上了橘光,偏过山腰。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为群山抹上了淡淡的红晕;桃红色的云彩又倒映在流水上,使得整片天空都沾上了广袤无垠的胭脂。

就连叹息都要被柔柔的晚风刮成烛火。

“呼”

那一豆灯火被卷得有些摇曳,待定了身,描摹出少年稚嫩的面颊来。

上面染着湿润的水光。

元松慌慌忙忙的抹了把脸,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何时流了泪,把面颊都给浸湿了。风吹时覆上淡淡的凉意与温吞。

“祖母、我、”

他匆匆告别了面色平和的元老夫人,起身出去了。步子走的那样急,连鞋都差点穿错。

落日也正好燃尽最后一抹余晖。

*

池塘里的月亮清澈,稍一转,就落入了另一人的眼睛里。

小五在院中等着她。

见她回来了,落了月亮的眸子里星河璀璨,晔晔如华。手上提着的那盏灯也给他衣袍的边角染上点点温度。

“小五!”

她老远就大喊。

少女的发梢似乎也染上了月光,衬得脸上的笑意愈发柔软。她走在路上,片片月光为她铺路,落不完的光亮从山腰聚集到草堆,把草边的青石都染亮了,最后落到了她身上。

还没走到门口,小五就已经飞扑到了她身上。

温华好笑的看着这个紧紧抱着她的人,用力拽了拽,没扒动。

他像是分别了一年没见似的,双手环住她的肩,腿缠住她的腰,连脸也埋在她的脖颈处,不肯出来。

黑亮的长发落了满肩。

“我好想你噢,阿文…”

小五的声音闷闷地,撒娇似的用头蹭了蹭她的面颊,粘人的紧。只是柔软的发丝擦过面颊时,有些痒丝丝的,像动物的绒羽轻轻略过。

那盏灯早就被他扔下了,兴许在前面一段路里;还未消融的烛火就那样一点一点黯淡地离去。

小五用鼻尖在她锁骨那轻嗅,而后张开嘴,一口咬上。

温华:“……”

咬人的毛病又给惯出来了!

他咬得不轻也不重,刚好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待那道暧-昧的红印淡了,他又覆上,眸子里的粼光偏了偏,又重新含起半轮月光。

这小子。

温华面无表情的捏住他的后衣领,把他头拉的往后移了移。

“够了哈,别闹了、”

她一字一句道。目光正好和他撞上,却见他半眯起眼,伸出柔软的舌尖舔了舔嘴唇。

那样子,很容易让她想起自家的猫每次吃完鱼,就喜欢眯起眼舔着嘴看她,好像没吃饱,又好像很满足似的。

可自己又不是鱼!

温华双手掐住他的腰,气呼呼的把他放了下去,表情严肃地说:“不要扒拉我,不要扒拉我,不要扒拉我,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听懂了没有!”

小五偏过头来看着她,表情傻傻的、但圆澄澄的眼睛睁的又有点可爱,也不知懂没有。

就当他懂了。

海水一样的月光洒下千丝万缕般的银雪,深深切切,随着它汹涌澎湃地席卷而来、又好像卷满了一地霜华,薄薄的盖到两人身上。他们披着一身透亮的月光,听着金铃子一类的草虫丝丝的叫,步子也变得轻快起来。

他们像走在荷叶上。他们就是荷叶上摇摇摆摆的水珠。

温华转过头牵起他往回走,正好能闻到柴房里飘出的浓郁肉香来。那香穿过着薄薄的窗纸,透过一层又暖又亮的灯火,直往人心底钻。她只要稍一探头,就能见到里面一个小小的、不停地忙碌的身影。

“姐姐!”

那男孩看见她,抬头一笑。眼里都沾染了肉香的雾气。

“你回来啦!今天小五哥哥抓了一只好大的野猪,我们来吃野猪吧!可好吃了…”他一边絮絮叨叨的说,又给几人拿了碗,鼻子上都落了一些黑黑的灰。

温华点点头,再次为他的能干感到称奇。

简陋的木桌木桌上放了等,放了香香的炖肉,竟也变得温馨起来。它们化作一条香浓的炊烟,直直的往天上飘去。

隐进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