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一只猫孩

阴暗的地牢已是一片死寂,唯有那妖骨制成的刀具还在莹莹闪烁,熠熠生辉。

妖和人,从很久以前起,便是势不两立了。

妖对人有过一场虐杀。后来一人无意中得知妖骨得以重伤妖怪,且只有妖怪的脊椎那取出来的妖骨才有效,便领着一众高手屠杀了许多手无搏鸡之力的小妖来炼制刀具。这些小妖法力极其低微,甚至可以说没有,像是人类中的大多数普通百姓,捕捉起来也就越发的容易。

虽说,这并不是什么惊天秘闻,但知道的人还是非常少,据说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所以那些关于妖怪的传闻在民间也就仅仅只限于传闻和想象了。

“妖怪风光一时,但早就大不如从前了啊……”

有人曾这样叹息似的感慨。

但人们不会信,所回赠的也不过是一对轻蔑的眼神和嘲弄的神色。太平盛世,云国早就二十多年没打过仗了,皇帝又不信鬼神,平头百姓生活的又好、这些唬人似的秘闻鬼诞,又有谁会信呢?

除了还没长齐牙,牙牙学语的孩童。

那些个冒着被父母追打也要凑过来听书的毛蛋子最是顽皮,扎着总角亦或是一条条鞭炮似的冲天辫,两只眼睛像池塘里映着春风夏露的水泡,听啥信啥,白纸样的脑壳里要是被这种唬人的老头塞满了妖怪、那还得了?所以那些孩子总是被他们的母亲骂骂咧咧地给拖回去,不许听!顺带再斜起眼恨恨地瞪一眼这个拿着书的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老东西!不学好、尽学坏!一大把年纪了还为老不尊教坏小孩子!

这群走了的妇人,隔天就喜欢蹲在池水边上边洗衣服边骂这个带坏她们孩子的老人。她们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愤恨,到最后,甚至有人提议砸了这个老糊涂的书摊。

池子里的水静默了半响,而后翻开点点涟漪。

周家的媳妇总是盘着一头端庄的发髻,为人处世也好。见那妇人说的那样忿恨,不经默了,最后才垂下眼小小声的说,“可那好歹是那老东西生计的家伙嘞,砸了你让他上街乞讨去?”

众人一时无言。

过了会,新嫁过来的谢家媳妇福满儿见大家都不讲话,圆圆白白的脸当即像白布似的一皱,也出声了:“各位婶婶姐姐,你们同我说说,这老人是啥来头呀?这么大把年纪怎的还跑出来挣钱呢?”

真是多嘴的丫头!

她的妯娌听到后就悄悄的瞪她一眼,嫌她嘴多,待那年轻姑娘犯了错似的垂下头时,才无奈的叹气道:“这事说来话长……”

据说二十年前,他们镇上新搬来一户人家。

刚打完仗不久的老百姓多穷啊,天天玉米糊糊土豆泥球,孩子顿顿吃顿顿吃,从早吃到晚,脸都吃的和土豆玉米一样黄,还顶不了饱,瘦的就一层薄皮包着骨头,风一吹就倒。大人也好不到哪去,稻子还没成熟之前,人人都只能挨饿,还要祈祷上天给个好点的收成。

就在这人人饿的面黄肌瘦的时候,这户人家却是极阔,朱门暗红,琉璃碧瓦,那冲天的肉香米香总是顺着那道窄窄的门缝飘出,化为馋虫勾的人心晃晃。

后来有人实在挨不住上前乞讨,还有人半夜翻进去想偷点米粮。

乞讨的人被赏了一袋子细米,偷米的人却是被打断了一条腿扔了出去。于是人人心里都有了一番计较。那些家里人多,却拉不下脸的大人便和颜悦色的把家中小孩赶出去,说是讨点东西吃,还有一把年纪的老妇人倚老卖老,也端着一张皱若秋菊的脸前去讨赏。

吃不饱穿不暖,人们的需求也渐渐多了,求讨的东西千奇百怪,这户人家都一一满足了他们的需求。对于很多有借无还的人也没有催促,让他们占尽便宜。

而他们的一切需求都只通过一个模样黝黑的家仆——山田,据说是叫这个名字——来一一登记了回府里禀报的。这个青年长相凶神恶煞,态度也冷冰冰的,一开始并不是特别讨民众喜欢;所幸相处久了,人们也渐渐发现他木讷性格下的良善,也就一同感激他了。

虽然主人一直未曾露面,但很多被他们救了命的人还是说,这是一户心善的大户人家,到了地府也是积了一辈子德的大善人,阎王都要舍不得收的。

“啧啧”

福满儿心底发出一声惊呼。她们镇子上竟然还有这事,怎么从来没有听过呢?

不由得便把耳朵又凑近了一点。

那道声音接着说:“后来啊……”

后来,人们的粮食种出来了,产量高的惊人,是这些年来收成最好的一年。人人脸上都挂着喜极而泣的欣慰,不少知恩图报的把把米赠回给那户人家,当做报答;还有的送鸡蛋,送鸡,送肥瘦相间的大猪肉、送各种各样东西的人都有。

这里的人们本就民风淳朴,受了人的礼,也便知恩图报。还有的想上门亲自叩谢,但却被一一谢拒了。

当人们吃饱穿暖时,别的东西也就激发出来了。

例如好奇心。

这户人家是做什么的?为何主人一直不曾露面?

他们那么多钱从何而来呢?

这些问题困扰着这些人,他们却不好打听,也无处打听,就是那些来收税的官员也查不清他们的来历,这让这些清闲的民众好奇心激得愈发高升。

“怕不是妖怪吧……”

有人玩似的说了这样一句。

但就这玩闹似的一句,却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清泉滚进了沸腾的油锅。人们全都炸开锅了。

那些受了恩的人家细想这一年的经历,确实越想越惊疑,到最后硬生生想出一身冷汗!

毕竟妖怪的传闻在那时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不少人都说见到过神出鬼没的大妖怪,他们阴险狡诈,法术通天,特别擅长迷惑世人,有些极其凶残的,还会吃人!

这怎么得了呢?

那些细思细想的人越想越可怕,原先对这户人家的敬畏尊敬也变作了害怕厌恶。他们不敢公然驱赶,只敢在心底悄悄揣测。

但流言还是飞起。

到最后甚至还惊动了官府。等到那些官员领着一队浩浩荡荡的侍从冲破那扇高大又仿佛屹立不倒的朱门时、穿过那群惶惶不安的百姓时,他们叫嚣着似乎在冲锋陷阵,雄赳赳气昂昂,带着踏破山河万里的气势。

但辉煌的大门内,却是空无一物。

没有想象中的雕栏画栋,也没有什么成群的侍女佳人,唯有空荡荡的院子上放着一张竹床,上面躺着这府里一直以来的小厮——山田——正懒懒的晒着太阳。他抬起脸黝黑的眼望向他们时,里面是满满的嘲弄神色。

愚民。

他张嘴弄了个这样的回答。

把策马扬鞭的官员气了个半死,鞭子甩得啪啪作响,把山田的半边脸都抽烂了,那些赶过来看热闹的民众也人人挨了一鞭。

人们不再去追究那些曾经如何拿出来的米粮和送出去的东西,却对这装神弄鬼的山田从此恨上了心。

没人接纳他,他却也不走,任这些人嘲讽谩骂,仿佛在这小镇上生了根。

曾经半夜翻墙偷米却被打断腿的人信誓旦旦的说、他看到的明明是耸天高的楼阁,金碧辉煌的全是金子和宝石砌成,灯光弥漫的长廊恍若天上璀璨的银河,还有比仙女还漂亮精致的侍女端着云盘走来走去。

人们只当他摔傻了头。

“那么高的楼,我们这些天天在外面走的怎么看不见?”

这些人嗤笑。

明明就是那山田装神弄鬼戏耍他们,还被这浑小子硬说什么妖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人们也不再信什么妖怪,只愿意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那个山田后来生了病,也死了,被人们用白布一裹随意丢在了山上。

“那……那个说书的老头是谁?”

福满儿问。

“就是那摔断腿的人,没见他断了一条腿么?”

周家的妇人轻笑。

众人也笑了,提着洗好的衣服纷纷走回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