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塔在上
荧虫盘旋，似乎不曾听懂他的言语。它们只遵照己意而行。
厌恶自心底而生，与他相貌一致之人似于身旁言笑，施乌转身开门。
触及门闩，蜡烛坚持不久之事忽然闪入心头。他确是本能厌恶这高塔，但是，此令人本能厌恶之物周围又当是怎样光景？待蜡烛燃尽，光亮不再，怎样之物会撕咬下他血肉？若是有这荧虫似的永不昏暗之光，他将是绝对安全……
施乌推门，他绝不在此停留片刻。然而，推不开。
呼啸声似乎传来，荧虫凝做巨人，将一拳了结他……
无事，荧虫仍是原样，留他一人于暗中。
这门是拉的。
出门，惊雷一声，恶风扑面。
待风缓和，施乌才可看清，这同他梦中所见并无大处不同，只是地已无花，遥远处，一片树林。
施乌逆风走向昏时之湖，他暂且无别意，只想先去一处无风之地思考下一步。
风尘迷眼，施乌只得以大概方向前行，不过自那眼眸遭尘土刺痛的瞬间，他似乎见到很遥远的高处，有两人离开。
再前行，风沙便弱了，施乌再尽力望去，却再不见人影。
待至湖边，避却风雷之声，他再寻觅不见人的踪迹。
这湖似乎有种魔力，施乌看向湖水。倒像是他，头发却及腰，面容无改，左眼却如蛇瞳……如扫晴？
湖风微微，湖水无波。施乌伸手触碰那通透湖水。
“不要动。”
声自远处而来，一人拄竹篙，撑竹排而来。那是同施乌相貌一致之人。
“这是怎么回事？”施乌问道。他已认得这人是谁，他虽不知晓这人的名姓，但明白他所属之势便可。
“不要碰这水。自会有人同你讲明一切，自那而去。”船夫以竹蒿指路。
“为什么不能碰这水？”
“若是你知晓夜塔意义，我便不阻挡你。”
施乌笑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施枭。”
“带走它。”施枭扔下一物，撑蒿而走。施乌看去，是那狐狸小人所予之物。
顺施枭指引而去，沿湖滩而行，沿路无异处。绿树遮掩夜塔同夜色，不见这塔，施乌顿感心情愉悦。
而既然这塔周边有人，湖滩有人的足迹，似乎不为奇；顺路继续，有一坑洞似乎也不足为奇……
终至树林尽处，远眺可见地的那端有几块岩黑巨石，想必那便是施枭所指之地。
施乌最后再看这奇特之湖，他之倒像忽然有所变更，点点似晨星的光点似乎于其周身闪烁。他见这异象之时，似乎也感觉到，扫晴已断了自己一手，缩于黑茧中。
近了黑石，才见它并非纯粹，它周身刻印文字。施乌初见时，欢喜异常，仿佛首次自所学中理解了英语新词词意。然眨眼后，欢愉便退却了，黑石文字重于平庸，不过他已可解读文字。
记述之事并不复杂：世界之初，夜塔立于天地，聚合将分裂四块的大地，妖物自地之裂隙爬出，为祸人间，十三人从世之边缘行向夜塔，救生民于水火，然世界分裂终不可改，十三人中十二人因各自境遇而死，只余一人。未死之人放弃职务，为同袍掘坟。
十三人后，有一人携剑往夜塔而去，渐有三人跟上他的步伐，与他同去。至塔，剑者意欲毁塔，却死于塔中，余下一柄断剑。塔因之而变，合拢了大地。
文字尽，施乌也见巨石围绕的空地。空地中有一人，一堆火，十二堆乱石而成的坟堆。
那人披一件黑披风，头戴兜帽，坐于地，难见形体，不见表情，更不可见相貌。
“你来了。”那人道。
“是，我来了。”
“你不该来的。”
“我还是来了。”
“坐下吧。”
施乌依样，与他对坐于篝火。他不懂“不该来”是何意，只是脑子一抽，忽然这般应话。
那人道：“你还没死。”
如至暗之夜受破晓剥碎，施乌终于回想起来一切。他意欲站起，却感觉那人视线——凝重、严肃。
“我想我还不能死。”施乌应话。
“是实话。”
“是实话。”
那人不言语，似乎凝视火焰。
“你就是石头上刻的那十三个人里剩下的那个？”施乌问道。
无言。
“当初发生了什么？”
那人说话，话很多，语调自僵硬而熟稔。他并不是沉默寡言之人。
“……夜塔入世之初，有十三个人协助夜塔，以防夜塔受世界融合中种种变故影响。”
“之后呢？”
“途中虽有挫折，但我们仍完成了使命：我们教会了由被融合的世界中的原住民使用夜塔之力的方法，我们教会他们以语言借出夜塔庇护，他们渐成联邦般的国家，由一统一的狩魔人组织指引。他们渐自运行，于是我们退出他们之列，回到夜塔。
“……我们中之一，十一并不安分，他并不回归夜塔，他于外游荡。他归来时同我们谈及他之旅程，他见到畏惧死亡与外人的村落，以为外来之人是恶蛇派来的仆从，蛊惑他们，摄取他们肉身同灵魂，使之死后不能安息。十一调查了，他们将死者葬于日光难见的悬像之地，那里是因死者聚集而被他们认为的诅咒之地。那里确有异常。
“十一找到那里，待到他们在那地方时畏惧的黑夜。至夜，他们所放下的尸体便颤动，难数清的类人生物从最远离阳光的角落或爬或奔到那些尸体，撕咬尸体。那些尸体血肉被吞食完，露出的不是骨架，而是和那些类人生物一致的形体，连十一借假死脱身的躯体也一般。
“有裂缝残存之物影响尸体，这并不奇异，然而十一调查这些尸体后却发觉不同，它们本是已死之物，却被某种能量激活。那便是我们所保护之物——夜塔。”
那人顿一顿，接道：
“同时，狩魔人向我们定期传送讯息中提及某些人似乎已被地隙之物污染，成为非人之物，那些怪物出现并不规律。我们接到十一的讯息后，便停止了对他们援助的预备。”
言至此，那人再不言语。
施乌应道：“因为这些东西都是被夜塔制作而出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