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爱上了她
梁缘和李思汉如期不回BJ,正好家里也出了事:房子要拆迁了,正在丈量尺寸,别人家私搭的房子都算了面积,梁缘家的偏偏不计!
那个寒酸的家是梁缘的心头恨,但是此时再也没有理由回避了。李思汉显然不适而好奇,带着殖民者第一次走进黑非洲的神态,进了院子就东张西望,上看下瞧,觉得脏得有趣,破得新鲜,丑得有想法。看见楼下宣传栏黑板上写的防火防盗打油诗,大叫起来:“还有这个!怎么还有这个!”哈哈大笑。梁缘心说,笑什么笑,小心共产了你!
进楼门,他一身高贵的服饰与黑暗的楼道格格不入,像电玩里的英俊的男猪进了暗黑世界准备打妖怪,梁缘在后面看着他整齐的发际线,闻着他淡淡的古龙水味,心又开始拧了起来。
推开锈蚀的铁门,一股陈旧而熟悉的气息袭来。正午阳光下,无数小灰尘在空气中荡漾着,李思汉顿时关闭90%的呼吸系统,把自己控制在憋死的边缘。梁母背着光,从沙发上起身:“回来啦!”恍惚中,梁缘觉得李思汉一个千打了下去,实际他只是夸张热情地迎了上去,嘴里喊着阿姨,小妹。然后便犹豫地不肯坐沙发,而是端坐在椅子上。
梁母一看李思汉的派头,一听他高贵的口音,就知道闺女捞了个大人物,当下一百个满意。李思汉嘴上也是前所未有的甜蜜,他对梁家三位女人言必称聪明、漂亮、懂事、善良、温柔,恰当不恰当的,褒义词用了个遍,最后终于孟浪了自己,竟然没头没脑地说:“坐飞机刚飞到BJ上空,就觉得一股仙气从地上悠悠升起,顺着仙气一找,原来是妈妈和妹妹!”
梁辰扑哧捂着嘴乐起来,梁缘心里早就烦了,呵斥他:“你以为我们家人都是狐狸精!”
这个家,李思汉断然不会住一天,除非给他在客厅支个帐篷睡睡袋,还要放一台空气净化器。公司正好有一套公寓没人住,他得到了李妈的恩准,便提出搬家。话刚一出口,梁母浑浊的瞳仁就开始发光,无法自控地惊喜和向往,脸颊上的赘肉都开始微微颤抖,偏偏还要拿着架子,端坐了身子,看了眼梁缘:“这样不合适吧?”
“对,不合适!李思汉,我们不搬,我妈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习惯了,换了地方不适应!”说完,梁缘笑着看了母亲一眼,她最恨母亲骨子里的爱慕虚荣和装腔作势,看着梁母被堵住话头失落的样子,心里发笑——她觉得自己不可救药,逮着机会就对妈妈残忍。
但梁家终究还是搬了,搬到紧邻东四环某个高级小区的一套公寓里,三室一厅两卫,而且按照李思汉的吩咐:什么都别带,人过去就好!确实什么都不用带,何必让那些陪伴梁家多年的无辜的家伙事们感到自卑呢!
新家一应俱全,家具组的扮相是正宗的美式新古典,长条形气派的餐桌上甚至摆着枝形烛台和银质的餐巾架,逼真的假花带着一股衰气的艳丽,立在绿色大玻璃瓶子里,站在墙角冷眼旁观;大得跟一面墙似的平板电视率领着电器组在各自的角落闪着贼光,默默念着咒语:玩弄我玩弄我;厨房组也是美式新古典,立起来的棺材似的冰箱里,塞满了新鲜而高级的食品,都写着外国字,全套锅碗瓢盆都是高贵的哑光磨砂质地,一看就是同类里的贵族,梁母想到自己的黑铁锅和泛黄铝蒸锅,替他们难过起来,连锅都分三六九,怎么就这么大差别;床上用品组十分香艳,使得梁母这把年纪竟也开始想象力大暴动,脑子蹦出孤枕难眠的想法,有一间卧室铺着全套真丝床品,暗暗的紫红色,暗暗地描龙画凤,梁母心说,睡真丝,必须脚后跟光溜得跟脸蛋似的才行,否则还不把真丝都剐毛了!臭美用品组的毛巾牙刷牙膏和护肤品等瓶罐一个个玲珑剔透,其中牙分组单独一队:牙刷牙膏漱口水牙线外加一个牙具超声波清洁器,梁母暗暗想,费这劲,干脆把饭戒了得了!
总之,万事俱备,只欠人气。
巡视完,梁母来到阳台上,隔着落地大飘窗往外看,正对面是一个大公园,从33层看去,似乎就是自家的私家园林。浩淼的BJ城向无限远处蔓延着,梁母心里有一种忐忑的幸福感,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和碌碌人群,感慨道:“在BJ活了五十多年,终于站在BJ头上了!”
梁辰正在卫生间兴致勃勃地臭美用品组各种瓶瓶罐罐的名头,闻言探出头说:“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人上人了啊?”
梁母没有回答,踱回客厅,霸气地坐在咖色美式大沙发上,抚摸着沙发亚金色的皮子,光滑冰凉,虽不如自家的旧布艺沙发温暖柔软,可透着一股子硬气。
“思汉啊,这房子好是好,但就是太高,不接地气,而且坐电梯我心慌。”
李思汉一脸皮笑肉不笑,机灵地不接下茬,干笑两声算是回答。
“缘缘啊,咱们院里的张阿姨你记得不?”
当然记得,就是闺女去了美国,把她也接到美国呆了一年半的那个张阿姨,便冷冷地说:“不记得!”
“怎么不记得呢,就是她闺女在美国,把她也接美国那个,三门的,张俊丽!想起来没有?还没想起来?小个儿,挺胖的。”
“我为什么要想她!”梁缘早就对梁母的表现忍无可忍,觉得她丑态毕露,给自己丢人,但依然用理智克制着躁狂。
梁辰心无城府,跑过来抱住姐姐:“姐,你们结婚了,你以后就是新加坡人了吧?我和妈是不是也可以变成新加坡人?这就是你们的新房吧?我和妈也住这里吗?我可以自己一间房吗?什么带我去新加坡啊?”
“闭嘴!”梁缘忍无可忍,“想有自己的房间得靠自己,想变成新加坡人,想去新加坡也得靠自己,而不是靠别人!”
梁辰吓得噤声,梁母岂不明白,脸直接从33层掉在地下车库,她利索地站起来,厉声吩咐:“梁辰,我们回家!我们再穷也要有骨气,不沾‘别’人的光!”
梁辰不敢吱声,偷偷看了姐姐一眼,拿起包跟着梁母往外走。李思汉跟个猴似的瞪着眼睛东看看西看看,不明白人事。梁缘还能怎样,跟老人吵架,一开口就是输,人一老,所有的理都归了她或者他,别管她或者他多么混蛋。
“拜托,妈你别折腾了!我大老远赶回来不是来吵架的!咱们那房子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算了别人家就不算咱们家?”
李思汉扶着梁母,说了几句人话,梁母有了台阶见好就收,刚才昂首挺胸搬走的,街坊四邻都宣告一番,她可不想灰溜溜又搬回去。
“还能怎么回事,这时候就是拼谁家有关系,谁家儿子多!咱们家要什么没什么,不欺负咱们欺负谁!”
梁缘觉得妈妈这话的潜台词是错都在自己身上:首先她不是男孩,其次,她无权势,便咬着嘴没说话。
“能多给多少钱?”李思汉好奇地问。
“一平米按照两万算,那小屋子怎么也得七八平米呢!”
“唉,我以为多少钱呢!算了算了,这点小钱不值得动气!”
梁母欲言又止,梁缘却忍不住说:“对你来说是小钱,对我们来说不是!我们家事你别搀和了,我们家没儿子还有闺女,我去找他们!”知道这钱对梁母意味着什么。
“不要做掉价的事,你马上就是李太,不是梁缘了,开什么玩笑!不就是十几万块钱嘛,这脸我丢不起,我给你出!”
话一出口,三个女人都愣了,梁母比较厚的脸也挂不住了。马路上的汽车像大大小小的甲壳虫一样移动,各种发动机声搀和在一起,从开着一道缝的窗户里飘忽进来,33层,依然听得真切,虽然住得这么高,比大多数人离天更近,可命运还是被莫名的力量紧紧攥住,动弹不得。
李思汉误以为这沉默代表被感动,得意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盯着梁缘,准备接一个感激的眼神。梁缘却看着梁母,说:“妈,你放心,我明天就去拆迁办!”说完起身回了房间。梁辰泥鳅一样跟着姐姐溜进了房间,只留下梁母和李思汉,尴尬地互相讪笑。梁母正好还有好多问题:“思汉啊,你们新加坡房子多大啊?”
梁缘想哭,她讨厌李思汉的居高临下自以为是,讨厌妈妈的拿腔作调和虚荣,讨厌自己为了改变命运而抛弃自我,她更讨厌自己偏偏跟妈妈一样,骨子里对物质和虚荣忘乎所以的追求。
梁辰不知道姐姐的心思,但凭着半脉血缘,隐约觉得姐姐很委屈,她贴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姐,你们俩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一直没听你提过他就要结婚啊?”
“有一段时间了。提他干嘛,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呗!”
“他多大年纪了,看着有点老!”梁辰直言不讳。梁缘笑着摸了摸她的脸蛋。
“姐,你爱他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觉得你好像不爱似的!什么叫以后就是李太,不是梁缘了?你嫁给谁都还是梁缘,是我姐啊!姐,你可别嫁给不爱的人!”
梁缘笑了,搂着梁辰:“怎么不可以!婚姻好比一块大蛋糕,由爱情、金钱、地位、前途、外表、内在等种种因素组成的,只要能凑成一个大蛋糕,哪个因素有多少,甚至有没有,都无所谓!”
“不对!”梁辰虽然听不懂,却很固执,“有爱才能结婚,否则就不是结婚!”
“不是结婚是什么?”
“是——交易!”
梁缘的脸一下子白了,眼睛里透出冰冷的光,一把甩开梁辰的手:“你懂什么!有我的交易,你才可能去谈什么爱情,妈才可能去跟什么张阿姨PK!就算是交易,我认了!把你的卷子拿来,我要检查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