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风月

再次登上石阶,我心中的疑虑和杂念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了。

蝉儿紧紧拉着我,生怕我再有个什么闪失。

这里人工凿成的石阶不是太长,最多能容下五六个人并肩行进,两旁还有多余出来的小块空地,长满了花花草草。再往外,就是清一色的参天大树。

绿荫遮天蔽日,丝丝缕缕的清风穿林过梢,带来一丝凉爽。

走在我前头的阮星语像只猴子似的爬上爬下,不见一点疲累,阮星河跟在她后面提心吊胆,时不时斥上几句。

看得出,他还是很疼爱这个妹妹的。

“羽儿,你要是累了我们就停下来歇歇脚再走。”林慕白与我并肩而行,隔三差五就要问我一句。

说也奇怪,我们马上要爬到山顶了,我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气喘吁吁,难道这就是身为妖怪的好处?

看来,做妖也不错嘛。

我猛然想到一件事,便凑近林慕白低声问道:“慕白,这清凉寺供奉的是什么菩萨神仙?”

他先是惊了一惊,接着笑得眉眼弯弯:“这里头并没有什么菩萨神仙,只因建在山上,占据了寸土,所以称为寺。”

我恍然大悟:“这名字起的不错。”

“羽儿,你方才叫我什么?”他认真地盯着我看。

“不叫你慕白,那叫什么?”我反问道。

他是不喜欢我直呼他的名字吗?难道要我叫他林大哥?或是慕白哥哥?他可以叫我羽儿,难道我就不能喊他慕白吗?

不过几步路而已,我的心头已经涌出了好几个疑惑。

“叫我名字才好,我们之间,没有必要那么生分。”

林慕白似乎很满意我这样称呼他,又接着道:“羽儿,你以后就叫我慕白,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

我的天,我感觉到自己的脸开始发热。我们才见了两面,他就这样直白地夸奖我,真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小姐,你脸红了。”一旁的蝉儿悄悄说道。

林慕白自然也听到了。

我余光看到他有些不自在地掩唇轻咳了一声,随后放下手,轻声笑了。

这一笑,真是皓齿内鲜,眸正神清。

这林家哥哥,长得真是甚合我心。

“小姐,你们真是般配。”

蝉儿这丫头,真是欠打。

我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不要胡说。”

我心底忽然传出一个声音:他是人,你是妖,人妖殊途,你可别害了人家。况且你也活不过十八岁!

我只觉得脑袋一晕,这声音如此熟悉,是花锦城!

我停下脚步,四处望了望,根本没有它的身影。

“怎么了?”林慕白又退了两步,站到我的身边,关切地问了句。

“有些头晕。”我晃晃脑袋,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却又瞬间清醒了过来。

“前面马上就到了,我背你过去吧。”林慕白又退了一阶,在我身前弯下腰。

“快上来吧,你身子本就虚弱,要是因此累出个好歹,我没办法向你爹交待了。”

他的眼中极其真诚。

我正犹豫不决,蝉儿却伸手轻轻推了我一把,我的半个身子正好贴在他的背上,他一起身,我慌得抱紧他的脖子。

“你别紧张,不然,还没到山顶,我的脖子先被你掐断了。”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醒着。

我连忙松了松胳膊,刚才确实紧张,但是他的脊背既温暖又宽阔,我也没那么怕了。

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全都聚拢过来,我便把自己整张脸贴到了林慕白的背上。

得夫如此,当是别无所求了。

林慕白的脊背僵了僵,随即恢复如常,他每踏出一步,都是平稳且有力的。

他若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会有如此的力量?

我听到蝉儿在一旁偷笑,偏过脑袋瞪了她一眼,她立刻噤了声。

“羽儿,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也这样背过你。那时候你身上不舒服,又哭又闹,我偷偷带你溜了出去……”

林慕白偏过头,我看到他的侧脸。

“我记得,后来,回家时我就耍赖让你背着我,你那时候个头也不大,还要背着圆滚滚的我……”

我说到这里忽然有些心酸。

林慕白小时候总被我欺负,因为除了他,没人肯听我的话。

“你还记得。”他摇着头轻笑起来:“后来,我们举家搬迁,我们两个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我以为你早就忘了。”

他又偏过头,我看到他的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便举起袖子帮他擦了擦。

“我还记得,我是四月生辰,你是正月生辰,我总说四比一大,你该叫我姐姐,说的多了,你也就信了,整日姐姐姐姐喊个不停。”

我笑道。

他静默着没有出声。

“唉,你该不会是因为我总欺负你,才一直记恨到现在的吧。”

我恍若醍醐灌顶般顿悟过来。

“是,我一直记恨着呢。”

他一本正经地回道。

“那都是我年少不懂事,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我计较了。”

我想撇清那些旧怨,就要从他的背上下来。

“要不,换我背你?”我口不择言道。

他仿佛没有听到,只是把我放了下来:“这里就是清凉寺。”

我双脚一沾地,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

还不待我站稳,阮星语便从寺门那边跑了过来,兴奋地手舞足蹈。

她径直来到我跟前伸手拍上我的双肩,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面倒去,她忙伸手拉我,却反被我拉倒了。

“啊”

“羽儿”

“小妹”

一片惊呼声中,我们两个顺着斜坡翻滚下去,我的全身被凹凸不平的石块硌得生疼,漫山遍野的荆棘丛更是见缝插针,恍惚中,我听见星语哭喊着向我滚过来……

她的脸上多了几道血痕,身上的衣裳也被划成了碎片。

这斜坡深不见底,直达山下,说不定我们都会死。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伸手死命地抱紧了她,把她的脑袋按进怀中。

我只有两年活头了,但她还小,万不能有事。

不知滚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我只觉得浑身散了架似的,一动也不能动,我强撑着看了眼怀里的阮星语,她已经晕了过去。

“别别怕”

这是我昏迷前最后说的话,紧接着,我的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