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泥烤鸿爪
引子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
雪泥鸿爪是汉语成语,读音 xuě ní hóng zhǎo,雪泥:融化着雪水的泥土。鸿爪:大雁在雪泥上踏过留下的爪印。比喻往事遗留的痕迹。——百度百科
第一章我叫小驴儿
“小驴儿,小驴儿!快醒醒,快醒醒!”我正啃着一个大白面馍馍,正砸吧着嘴,细细感受那馍馍从我的嘴里慢慢的、留恋般的滑入我的肚子里,就突然感受到一阵天地摇晃。我揉揉眼睛,眼前杏杏瘦瘦小小的,活似一棵小葱。白面馒头变成了小葱,我咽了一口吐沫。
“杏杏,送四啊(什么事啊)?”刚嘟囔完,我陡然惊醒。起床梳洗打扮。
说是梳洗打扮,其实也不过是抄了一把清水扑在脸上,把自己收拾的人模狗样一些罢了,“不不不,”杏杏摇摇头,“什么人模狗样?我看啊,明明是狗模人样。”
“赵杏杏,你个小妮子,说谁呢?”于是乎,赵杏杏小宫女就被小驴儿一个驴打滚儿扑在了床上。
“嘭”门被猛地推开,进来一个大宫女,拿了个竹板子“今个儿是什么日子不知道吗?还在这里打闹,皮子痒了?”
我和杏杏连忙灰头土脸的爬起来,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开玩笑,小宫女们都知道这个教习院子里有三怕——蛮不讲理的贵人、压死个人的规矩、还有挥起来带着风的竹板子。
“行了,出去吧,今日公主殿下来,你们俩的竹板子先记上,回头小心你们俩的皮。”待大宫女转过身去,我与杏杏互相看了一眼,轻手轻脚地从小屋子里面钻了出去,在院子里跪好。
我从卯时起来,与杏杏闹到了辰时,刚刚迷迷糊糊跪在地上又眯了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用力挤挤眼晴努力把自己从周公那里拉了回来。对了,今日是什么大日子来着,哦哦,是我和杏杏奋斗着争取托付终身的日子。
“呸呸,你怎么讲话的呢?我赵杏杏往后可还是要觅良人的。”我记得当初我与杏杏这么说的时候被杏杏追着打了一路。
但其实说是托付终身也不错,一来宫女们的寿命大多都是不长的,没准哪天就是一场飞来横祸。二来,我们都是奴籍,若是跟了公主兴许还能出宫门,要是跟了别的贵人,可能真的是一辈子在宫中了。最重要的是听先进宫的姐姐们说,东襄公主是个极好的主子,正宫皇后所出,是皇上的掌上明珠,宫里的吃穿用度从来都是不缺的,比我们院子不知道要好了多少。
说到底,我和杏杏一路跌跌撞撞到了今天也是着实不易的。和我们一起进宫的燕燕年前得了一场风寒,还有气儿的时候,大宫女就将她送走了,送去了什么地儿我不知道,只是燕燕再没有回来。
还有细绢,姓柳,名儿秀气,人也秀气,前些日子帮宫里的娘娘们绣了件什么衣服。后来有一天晚上突然来了一队公公,抬着一个春凳,架着两根手臂粗的大杖,“啪”的一下垛在了院中。公鸭嗓叫嚷着:“你们谁是柳细绢,出来。”我被吓坏了,直往杏杏后面躲,杏杏也怕,手指把腮帮子掐出两道白印,生怕牙齿打颤的声音让公公们听见。
不过最怕的还是细绢,听到了鸭子叫以后,就不由自主的向前面迈了一步,然后就被公公从我们这些小宫女中间拖出来扔到了春凳上,紧接着,两个公公抡起大杖一下一下打在她身上。我有点不敢看,杏杏也往后退了两步。
鸭子又开始叫唤了:“你们所有人都给咱家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位柳宫女惹了淑妃娘娘,被淑妃娘娘赏了四十大杖。你们这些小宫女啊,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敢如此胆大妄为。别怪咱家没有提醒你们,若是今后你们再有人想这般以下犯上,怕是就不止是四十大杖的事情了。”
我睁大了眼睛杵在那里,细绢先是凄厉地叫着,大杖落着,渐渐掩盖了她的声音。“公公,没气了。”带头是公鸭走过去,拧了一下她的伤处,细绢一动也不动。“多少下了?”“回公公,三十五了。”“这个小贱蹄子,早些断气能省下咱家好些力气,既然如此,打完吧。”我浑身发抖,看看杏杏,她死死捂住嘴巴,不让抽泣声传出来。
后来,我们托人打听才知道,细绢做的那件浅蓝色的上襦被送到了淑妃那里,那时淑妃刚刚挨了皇上的一句“你也不年轻了。”就这样便将气撒在了细绢身上,以为细绢是讽刺她人老珠黄,穿不得这样娇嫩的衣裳。
衣服是她的宫女挑的,怎么也怪不得细绢。只是可怜细绢,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用杏杏小宫女的话说,宫里就是这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她也爱说我,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记得我那时正叼着一只窝窝头,白了她一眼,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能比得上吃饭睡觉重要呀?
杏杏咬着下嘴唇,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也许就是最后一顿了也说不定,不是吗?”
“唉!”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于杏杏的小脑袋瓜感到无奈,用前些日子才学到的一个词来说,不可理喻。
“快快,公主殿下来了。”不知道是谁细声细语的说了一句,我们连忙打起精神,挺起没有二两肉的小胸脯。
我睁大眼睛瞧着,先进来的是个大宫女,那个大宫女头发高高绾起,着素白色的窄袖薄上襦,搭了一条红白丝质高腰间裙,足蹬朱红色的绣丝履,肩膀上杏色的披帛又给这个姐姐平添了几分风韵,连我们教习院里管事的大宫女也要向她行礼,这大概是公主身边的人。
那个大宫女后面跟着一顶小轿,我脑中平白冒出来了一句“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日后,我捋着没有胡子的下巴,这般与杏杏说,杏杏使劲敲了敲我的脑袋“你是不是傻啊?那是说别人结婚时的场面。”哎,总之这个小轿很好看就是了。
“翠珠!”轿子停稳后,轿子里面伸出来了一只很白很细嫩的手,手指修长,柔若无骨。后来杏杏点点我的头,“那叫柔荑。”哼!不就是我没有人家杏杏懂得多罢了。不过那双手一看就是没怎么干过活的手,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只手一点一点由叫翠珠的大宫女拉出来,真好看,我的眼睛一点也舍不得离开,后来读了书以后,我才敢与别人说一说我第一次见到东襄公主时的模样。曹子建说洛神娘娘“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可不是,见到了美人儿我也看呆了。
那日我见到的殿下真真是像从画上走下来似的。青螺髻,金步摇,明珠坠耳旁,花钿在眉间。秋娘眉似弯非弯,绛丹唇浅笑倩兮。公主着浅桃红色上襦,高腰襦裙是大红色的,浓艳如牡丹,阳光下隐隐约约闪着光亮,想是嵌了金丝的。
我被公主震住,悄悄与杏杏说:“公主真像公主啊!”说到这,我就不得不批评杏杏了,在衣袖底下使劲掐我,“胡说什么呢?殿下自然是殿下,轮到你插什么嘴。”
后来的事情我一度怀疑,是杏杏这棵小葱在我们这群小萝卜头中实在太过于显眼,所以公主注意到了小葱杏杏和她旁边那棵幸运的小萝卜头,也就是——我。
“你叫什么名字?”公主点我起来的时候,我正在安抚我那被杏杏蹂躏过的手。“啊……啊?”被公主突然临幸的我受宠若惊,连话都有些讲不太楚,“回……回公主,我叫黄小娘,浑名唤作小驴儿。”
“与殿下说话的时候要自称奴婢,知道了吗?”院里的大宫女盯着我看,我知道一定是又被记了竹板子,与之前打闹的“两罪并罚”,也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起床了。
“这名字有意思,小驴儿,小鱼儿也比这个好听啊!”我想了想,我姓黄,叫小鱼儿的时候起不是成了黄鱼,不行不行,我还想等到我攒了好多好多钱的时候,让那个很会做菜的阿福给我做一顿炸黄鱼吃呢。
心里这么想,但毕竟不能这么说吧:“殿下,其实奴婢这个浑名儿是家里的姐姐起的,姐姐说,奴婢眼睛大,眨巴起来很好看。耳朵又长,阿娘要做什么好吃的,奴婢准是第一个打听到了的。”
我顿了顿,毕竟要强调我是真的不要叫黄鱼,“奴婢以为,鱼,眼睛鼓鼓的,嘴巴鼓鼓的,浑身都鼓鼓的,真不好看。”我刚刚说完,还没有仔细陶醉于自己如何言不由衷的拒绝黄鱼这个称呼时,下裳就被杏杏猛地一拉。
我气的瞪了杏杏一眼,真是,还好我今天早上迷迷糊糊把裙带系成了死结,不然还了得。我瞅一眼杏杏,刚抬起头,却见着公主殿下像是要忍俊不禁,示意边上的大宫女把我们留了下来。
真好,欠着的那两顿竹板炒肉我大概是不用挨了,我搂着杏杏,她施舍了我一点目光,杏杏眉眼弯弯均是笑意,却奚落了我一句,“瞧瞧你这出息!”真是,怎么了,我小驴儿就是这般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