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泥烤鸿爪
“咚——咚——”登闻鼓响了,一声一声的,将这浓稠的夜悄悄撕开了一个角。
“哎!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涿郡有个不怕死的平头老百姓,去官府告典客成大人,听说被打了一顿,当场就死了。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你哪里听到的?是为了什么事情呀?”
“前两天我那个当侍卫的哥哥不是跟着大人进宫了吗?这是他说的。为了什么事,这就不知道的,这样的事情到了官府,查不查都难说,还什么事呢?人冤死在牢里都不一定会有人知道。”
“你这个没良心的,说话说一半,不是叫人干着急吗?”
“唉,爱听不听!你们宫里最近有没有什么趣事啊?”
这是在北宫门,对对,就是之前发月饼的那个门。宫里的小姑娘干完了活,就喜欢聚在一起叙话,也不管认不认识,反正讲讲话就熟了,毕竟八卦可是小姑娘的天性啊!这不刚刚说话的就不知道是哪个宫的小宫女,应该是个新来的,话都说不整齐,白白吊人胃口。
要不怎么说我们荣兴宫出人才呢?我们的昆杰公公可厉害了,每次他要说什么趣事,都是里三圈外三圈的,因此我们荣兴宫的昆公公成为了继皇上的太极殿于公公和皇后娘娘的清宁宫红药姐姐之后,小宫女们朝思暮想的对象。对啊,屈居第三,毕竟皇上和皇后娘娘更厉害一点嘛!而我小驴儿也成了北宫门的红人,当然大家主要就是问问我,“小驴儿,怎么总是你啊?你们宫里的昆公公什么时候会来呢?来了记得与我说一声,我最喜欢听昆公公说书了。”这可把我气着了,昆杰就是在这摆了个说书的摊子,我也不告诉你!气死我了,什么人啊,怎么这样没有眼色?
“你这半不啦啦的是什么样子?”我也跟着义愤填膺地插了句嘴,被杏杏一把拉到后面安静听着了。
“切!我来说一个你们不知道的,而且从头到尾都清清楚楚的。”这是太极殿的公公。皇上身边的人就是不一样,每回太极殿来人都趾高气扬的,话里话外就喜欢打压我们这些其它宫里的人。
“瑨王殿下,啊,就是四皇子啊!”公公装模作样地捋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前几日,可闹了个大笑话呢?”
“于公公,快点说嘛?”一个小宫女扯了扯公公的袖子,倒是让那个公公更轴了,头不知道昂成了什么样。小驴儿揉揉眼睛,咦,这不是前几日还将一片芳心送给了瑨王殿下的小宫女们?唉,现在的小姑娘太没有定性了,说变就变。
我瞧了瞧边上的杏杏,杏杏绞着手帕,帕子上面绣的多好看的杏花,好好不知道惹到谁了,皱的不成样子。
“要说这瑨王殿下也是傻,大昱不都有太学了吗?殿下非说太学现在只遵儒派,不能融汇百家之长。学子大都是官僚子弟,不知道民间疾苦,不靠谱。先生也只会之乎者也,教不出兼济天下的大贤。要在太学旁边建一个什么,对,集贤阁。还要什么都教,只要有本事,不管寒门贵门都能进,诸子百家都要论一论,而且还是官府供吃供喝。你说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的吗?”
“不是挺好的吗?”嘟囔这话的一个畏畏缩缩的小宫女,好像生怕公公把她揪出来似的,躲在后面。小驴儿心想瑨王殿下本来就是个彻头彻尾是读书人,提了这个也不奇怪呀,再说殿下也没有错,现在的太学早就不同于以前了。
“不懂就不要说话!”公公陡然被挑衅了,声音高出了许多,原来他那公鸭嗓就不好听,现在……要不是杏杏把小驴儿抱得死死的,小驴儿早就走了,才不受他的气。
“你也不想想,现在徐家……不是,建一个集贤阁要多少银子?官府供吃供喝,哼,他们每天不就是吵吵架,能做什么事?还要当菩萨一样供着他们。什么都教,殿下也不嫌累得慌,哪里来那么多名士,这个那个都会的?他怎么做,又把孔老夫子放在哪了?太学那帮爱挑事儿的,要是不闹起来,我就不姓于。”公公边说着,边把袖子摞到了胳膊肘,气势汹汹的,又不是要干架。
“你说你说,这瑨王是不是没事找事啊?真是和那些个姓赵的一模一样。”我看向杏杏,杏杏原来的小脸白里透红的,现在全白了。“这个于公公,真不顶龙。”我一着急,直接把家里的土话都骂了出来。
“本宫来了,公公继续说啊!本宫也想听听。”殿下说这话的时候,下了小轿,于公公方才说书说忘情了,殿下到了面前才反应过来。“你抖什么呀?继续,本宫也想听听。你刚刚说了那么多话,该给你治个什么罪呢,要不然,于公公挑一个,是板子呢?还是罚俸?”哈,小驴儿乐了。打板子,肉疼;罚俸,照着于公公的性子,估计也肉疼,就是不知道哪个肉更疼了。
“于公公,不过你刚刚说那么多话,有一句倒是没错,四哥哥与赵御史都是敢说真话的人,四哥哥听了应当很高兴。”整个宫里敢说这话的人,大概也只有殿下了。
“奴……奴婢错了,殿下饶命啊。”于公公的膝盖软了,瘫在地上。
“饶,命当然饶,板子和银子,公公选一个吧。毕竟本宫当着大家这么多人说了这个话,不能收回来呀?反正本宫罚太极殿里的人呢,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公公乱嚼舌根在父皇那里怎么罚?公公平日里可没有少拿丞相大人的好处吧,可出了事情,徐家又会不会护着公公呢?你说是吧,毕竟公公还不是徐家的人呢!”殿下又回到小轿上面坐着,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殿……殿下,”刚刚还不可一世的于公公伏低了身子,闷声闷气的说“回殿下,奴婢选板子。”
小驴儿看看于公公那模样,直接笑了出来。嗯,得杏杏白眼一记。
“本宫也不为难公公了,就十板吧。省的公公到父皇那里装得难受。”
“谢……谢殿下。”公公显然是没有想到,此时像得了天大的恩典,不停叩首,直到侍卫来把他拖走。
什么叫小道消息,什么叫八卦,就是我们这些侍候人的小宫女们说说玩笑话,你一嘴我一嘴的才有意思。如今殿下都来了,刚刚凑在一起的小姑娘们立马就散了,我和杏杏也就理所当然地被殿下领回了荣兴宫。
“殿下刚刚好生威风。”杏杏又有心事了,小驴儿慌忙就去打岔。
“嗯嗯。”完了,小驴儿想仰天驴叫一声,杏杏怎么又不说话了呢!
“杏杏,你说瑨王殿下怎么好好的提这个集贤阁?”刚说完话,小驴儿就恨不得让杏杏打我两下,怎么就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平时嘴那么笨,这时候嘴怎么就快了。
“我……我不知道。”杏杏一扭头,也不理我,整理殿下的书房去了。
杏杏小姑娘嘴硬,每次结巴的时候,多数是说了假的。杏杏知道,小驴儿后来也知道了。建集贤阁是赵御史生前提的,来不及写折子给皇上,就出了那档子事。瑨王殿下这样做的确于大昱是好的,但多半是循了赵御史的遗愿。我想想杏杏的不说话,大概是想到了那天晚上瑨王殿下说要为赵家平反,还要娶杏杏的事情吧。
也罢,杏杏不说话就不说话吧,这小姑娘也不容易。让杏杏想想清楚也好,就瑨王殿下现在的状况,皇上能想起来他都是八百年一回儿的事情。无权无势,又没有一个大家族做靠山,翻案谈何容易。所以瑨王殿下想为赵家说话,就一定要有自己的势力。等到那个时候,就算赵家沉冤昭雪了,杏杏没有赵家了,瑨王娶杏杏就是娶个累赘,会不会变心也不一定啊!
“别想了,睡吧!”小驴儿吹灭了蜡烛,这是杏杏和瑨王的事情,杏杏都不怕,我在这里咸吃萝卜淡操心,算是哪门子的事情?
今日是十六,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果然不假。站在荣兴宫的外面,陆渊如是想。今天北宫门的事情,东襄和他说了,甚至顾及了他的面子,有些还删删减减,涂涂改改了。其实东襄不说,他也是知道的,上午于公公说话的时候,他就在北大门,看着杏杏从人群的中间被挤到外面,看着杏杏攥着手帕一脸担心的样子。“唉!陆渊啊陆渊”瑨王长长的叹了口气,笑了笑算是自嘲“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现在信了吧!”曾经的大道之行都只是写写罢了,想要到那个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时代,太难太难。
天上的月亮很圆很远,地上的人只有一墙之隔,却不能像月亮一样团圆。陆渊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时候,只记得走的时候已经更深霜重,房里的小十一总算睡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