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泥烤鸿爪
永昭八年，九月廿六，霜降。卫先生来了帖子，要殿下去他的那个小院子里面赏菊花。殿下拿到帖子的时候，问这个问那个，要整个荣兴宫里的人都帮殿下参谋参谋，穿什么衣服，绾什么髻。不过殿下的劲头，来得快，去的也快，最后干脆嫌麻烦，还是一身小郎君的打扮。
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们的马车刚刚出了宫门就走不动了，饶是殿下也只能弃了轿子，干巴巴走路。不过还好殿下今日一身湖蓝色的圆领袍，倒不似女儿模样。
我一跳下车，才看到人山人海的街道，就赶紧抱住杏杏，生怕被丢在了大街上，杏杏也一步不落跟着殿下。小驴儿看看周围，这大街不仅仅街上人挤着人，就连街道两边的茶馆里面也满满当当的。
“这是怎么了？”殿下回过头问杏杏。
“好像说是成环今日被押解进了洛阳城。”
“本宫摊上了这么个日子，慢慢往前走吧，你们跟紧一点。”殿下说着话，拨开人流，有时撞到了小姑娘身上，小姑娘看着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娇羞一笑也没有说什么，往边上挪了挪，唉，她们哪里知道宫纱底下罩了婵娟哟！
“让开了啊！”人最多的地方传来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声音。
“让了让了，凶什么？”渐渐地，又传出了一些争吵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吵得人脑袋疼。
“看后面!成环来了！”人群中不知道是谁说了这样一句话，原先吵吵嚷嚷的声音一下子就不见了，人人伸长了脖子，想要好好瞧瞧这个涿郡一霸。
不过此时的涿郡一霸显然就不霸了，耷拉着脑袋，头上还顶着一个鸡蛋，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哪里还见得到往日那般不可一世的样子。
街道两旁的人，骂骂咧咧的，一个大娘拎着菜篮子，大概是祖传的经商手艺，吆喝着篮子里的菜“四文钱一根啊，砸死成环这个王八孙子！”这么贵的价，人人还都挤着买，这个大娘今日一定能发一笔横财。
还是阿娘与小驴儿说的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全部都报。”成环在涿郡的风光无限，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
好不容易赶上这么一个场面，我还想多看两眼，就被杏杏一把扯走了。“好杏杏，让我再看一小会儿吗？起码等到成环过去了，我们再走，好不好嘛？”
“不好。”杏杏拍拍我的脑袋，“你看看殿下都走到哪里了。”
我刚刚光顾着看成环了，现在一抬头，殿下都走了好远了，小驴儿只能拉着杏杏，挤开人群，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与殿下稍微近一点。
在这闹闹哄哄的洛阳城中，卫先生的小院真是从乱中取静了，大概也是“心远地自偏”吧。先生的心思本就在山野，即便如今人在洛阳城，也是大隐隐于市，独占了这座城的静气。
“香香来了！”我们进去的时候，卫先生正在搬一盆金菊，正是好时节，花开得正欢。见到我们来了，也不迎上来，只是叫我们自己去推篱笆门。他呢，放下了花盆，转身就进了屋子。
“香香，这是走过来的？”我跟着殿下进了屋的时候，就看见卫旻斟好了茶，放在留给殿下的位置上。
“嗯，外面这人山人海的，先生选了个好日子。”
“这可是天大的冤枉，你怎么不问问无咎，偏偏是这个日子，让那成环进城。”
“你们又在编排我什么？”真是说瑨王，人就到了，我看见杏杏撇过了脸，刚刚好躲过了瑨王殿下看过来的一眼。
“说瑨王殿下这回风光了！”
“小旻，你就会打趣我。”瑨王放下了手里的茶，“怎么突然开始赏菊了，以前没见小旻你有多喜欢菊花啊？”
“我现在喜欢了，不行啊？我说无咎啊，你去了一趟涿郡，怎么还这么捱板？”卫旻站起身，给自己加了披风，又给殿下拿了个暖炉，留下瑨王在那里干瞪眼。
“玄甫说说吧，我也想知道。”
“以前一天到晚待在青要山里面，没什么感觉。现在真是羡慕菊，这样的隐逸者啊!”
“我以为小旻羡慕的是屈子的‘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算了吧，在下可没有那般的鸿鹄大志。”
殿下端着杯子在旁边看着卫先生笑，不说话。
瑨王这两天可是大忙人，现在好不容易得了休沐，拉着卫旻和殿下又是赏菊，又是论道，真是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只是有人不乐意听，中途杏杏说要去外面赏菊，出去了就没回来。
“四哥，这是一路上没人说话，急坏了。”
“合着香香，明里暗里就说四哥是个话唠吗？”
“那香香可不敢，只是啊，四哥哥，话这么多，心这里吗？”
“得了，四哥就四哥，别叫我四哥哥，我听着别扭。”
“好，别搁着坐着了，到外面去找杏杏吧。”
瑨王心里想什么，全给殿下说出来了，索性就不在这里耗时间了，出去找杏杏。
“事情终于结束了。”
“没有，只是刚刚开始罢了，往后再如何，只怕你我都要被推着走了。”
卫先生只说了这一句，殿下再问的时候，卫先生就不答话了，只是小口小口抿着茶，真是如玉人一般模样，煞是好看。怪不得有看杀卫玠一说，这样的如玉君子，谁人不爱呢？我瞥了一眼殿下，也不知道殿下是作何想法，也在只是小口小口抿着茶。
杏杏后来回来的时候，红着脸，也红着眼，低着头差点撞上迎面走过来的殿下，被瑨王殿下猛地拉了一把。
“小十一，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话说得够绝啊，你就不想想，四哥哥也是会痛的。”瑨王扭头出了小院子，向后用力挥挥手，“走了，留步，都别送了！”
真是不欢而散，回宫的一路上，杏杏都不说话，心思很重的样子。唉，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小驴儿也不想掺和了，让他俩分分合合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