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泥烤鸿爪
多年以后《昱史》上面这么写:
“永昭八年,佃户牛良来告,成环乱于涿郡,致饿殍数十。上闻之,大怒,即遣瑨王陆渊入涿郡。瑨王报,实。由是,上诏成环一门夷三族,陆渊为晋王,任宗正,封地河间,特赐于洛阳建府,而不必往河间。”
“太史公曰:‘顺德者昌,逆德者亡。成败相因,理不常泰。故位高者当俭身自律,洁身爱民’。”
殿下今日又拉着小驴儿来了朝堂,值得一提的是杏杏小宫女,说着不来不来,最后还不是巴巴跟着了。
小驴儿觉得那帮大臣们,也是着实不容易的。站在大殿上,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应和着皇上的话,细看却是睡着了。也可怜那帮大臣们,明明都睡着了,偏偏要在最关键的地方醒过来,听听皇上到底有什么指示。
打头的公公用他那副尖细的嗓门,一字不落地念着诏书。杏杏给我翻译了,诏书的大概意思是,成环和郡守陈升罪大恶极,按律当夷三族、没收家产。牛二马以及随瑨王殿下同行的侍卫,除了尹梓以外,皆处以极刑。典客成云虽不在这成环的三族之列。但成环一直是打着自己是成云舅舅的旗号为非作歹,所以成云被贬了官,到会稽去当了郡守。诏书念出来,底下安安静静的,连往日里无比健谈的徐麟都没了话。不过也是,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论谁也不敢多嘴一句。
“这帮老匹夫!现在怎么不劝劝父皇,要三思,要三思。这不是他们最喜欢说的话吗?”小驴儿觉得还好殿下这个话没有叫那些老臣们听着,不然胡子都能气歪了。“夷三族,父皇如今这么狠了吗?只是个成家的外族而已,父皇把三族灭完了,也动不了徐家分毫啊!”
小驴儿正听殿下说话,忽然感到手里潮乎乎的,原来是杏杏拉着我的手心在冒汗。这杏杏,不让她来偏偏不听,这回好了,小姑娘自从听到了“夷三族”这几个字,就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永昭六年,也是这样的一纸诏书,赵家夷三族。黄家没什么盘根错节的亲戚,可是小驴儿的阿耶、阿娘、大哥也是那次死的,还有一个姐姐,至今没有下落。
小驴儿本来以为就算别的大臣听听就过去了,瑨王殿下至少会说一点什么的。也许吧,也许瑨王殿下原先打算说些什么的,可是并没有。瑨王殿下攥着笏板,准备站出来说两句的时候,就被后面的李昶紧紧抓住了衣袍,最后原来的一腔热血归于了沉默。
刚刚那个尖嗓子的公公,念完上一封三两个字就要抄家灭族的诏书之后,又展开另一封诏书,顿时满脸堆了笑,变脸快得都不似同一个人。
的确,下一封诏书是值得笑一笑的。正好上个月以前的宗正,年纪大了,自请致仕。皇上也瞧着他实在老的不成样子,干脆就给他几亩地还有几箱银子,让他回家养老了,也算是皇恩浩荡了。这样,宗正的位子就空了出来,于是皇上封了四子陆渊任了宗正,允他办集贤阁。
还有一件好事,瑨王殿下如今不是瑨王殿下了,不是不是,瞧瞧小驴儿这一张笨嘴,杏杏长长叹了一口气。
“驴子,你怎么讲话的?”杏杏推了一下我的手,“是瑨王变成了晋王。”
“有什么区别吗?”
“自然不一样,现在的晋王殿下有封地了呢!你瞧瞧朝中那些王爷们,一个个有了一点点封地都能牛气得不得了呢!”这是杏杏说的。
“的确是好事情,这下四哥手头上可是能多好多银子,等哪天,本宫带你们去打秋风啊!”殿下说得银子才是正经的,小驴儿可喜欢可喜欢去别人家打秋风了呢。
“啪!”惊堂木响起,廷尉司大堂里正哭哭啼啼的成环的小妾们,陡然被惊了一下,然后哭得更凶了。
“都别哭了,皇上下了诏,谁敢抗旨,要怪就怪成环,记住了,到了地底下,有怨抱怨,有仇报仇。行了,百官就是和你们说一声,早做一点准备,免得到时候太匆忙。”李昶招了一队衙役,把人领回了监牢。
“阿娘,这是什么意思?阿蕴要去哪里?阿耶,要被带到哪里去了?”说话的小姑娘,奶声奶气,约莫只有十岁大。
“阿蕴,乖,没关系的,大家在做迷藏,你阿耶他们输了。等几天以后,阿蕴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阿蕴要乖乖的,回来的时候就能见到阿娘了。”
“什么地方啊?阿蕴不想去,行不行啊?”
“阿娘想想啊,好像不可以,好孩子都要去的。”
小姑娘撇撇嘴,委屈的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阿蕴的阿娘开了口,“阿蕴,以后好久阿娘都不能陪着阿蕴了,阿蕴要听话。以后什么事情,能忍就忍一忍,忍不过去的就咽一咽,再不行,就不要忍了,我们阿蕴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
妇人轻轻抚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微微笑着。“阿娘这一辈子啊!”妇人笑着笑着就哭了,“其实挺失败的,阿蕴,你千万不要学阿娘,将来嫁人的时候,把眼睛睁大一点,好好看看清楚对面是什么混蛋!”
“阿娘,阿蕴乖啊,阿娘不哭。”小姑娘一边说一边帮妇人擦掉眼泪。
“作孽啊!”李昶在牢房外面,里面的妇人是郡守陈升众小妾中的一位,里面的小姑娘是牛二马口中与牛良两相思的郡守千金。不过,很快都不是了。妇人会被人拿草席一卷,随随便便扔到什么坟地,夜里再化成一团蓝紫色的鬼火,而那个陈蕴小姑娘,入奴籍,不知道会被哪家收作丫鬟,最后再收到哪家当个小妾。
李昶走到外面,这几日天气又有点回暖了,正是大中午,深秋的天空没有一朵云,太阳有些烤人。李昶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不是童稚时,能张目对日的那个李昶了。于是笑了笑,回了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