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叛变
冰冷的雨水敲打着车窗,将东京繁华而冷漠的夜景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赤井秀一——或者说,现在该重新做回赤井秀一了——靠在后座,闭着眼睛,但并未入睡。
FBI安全屋的车内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味和紧绷的沉默。他左臂的枪伤已被紧急处理,缠着厚厚的绷带,每一次颠簸都带来尖锐的刺痛,但这痛楚远不及胸腔内翻腾的复杂情绪。
潜伏任务失败,他不得不离开组织,离开日本,和上司商量接下来的任务。
没有时间让他想更多,他必须调整好状态,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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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野明美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下。她紧紧抱住月见唯,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月见唯肩头的衣料,留下深色的印记。空气中弥漫着心碎和咸涩的味道。
“唯…他…他是FBI…赤井秀一…”明美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艰难地撕扯出来。
那个让她交付真心、名叫“诸星大”的男人,真实身份是潜入组织的卧底,FBI的王牌探员——赤井秀一。
月见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这个答案,其实在她初次见到那个墨绿色眼眸、气质深沉的男人时,心底那丝莫名的警惕和违和感就曾隐隐指向这个可能。
只是彼时,她选择尊重明美的隐私,也未曾深究。如今真相揭穿,带来的却是明美撕心裂肺的痛苦。
赤井秀一的暴露过程堪称惊险。他假意约见组织高层进行关键交易,实则在约定地点布下了FBI的天罗地网。若非组织一贯的谨慎作风,在交易前派遣了试探人员,并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名埋伏者因紧张而露出的微小破绽,一场精心设计的围捕几乎就要成功。
试探瞬间演变成激烈的交火,枪声撕裂了寂静。最终,赤井秀一在FBI同僚的拼死掩护下,成功撤离,消失在了组织的视野中,留下一个巨大的烂摊子和一颗破碎的心。
“你说…他一开始接近我…就只是为了利用我吗?”明美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茫然,像迷途的羔羊。
她深爱着那个男人,甚至幻想过未来。可如今,这份爱成了最锋利的刀,反复切割着她的信任。他对她的温柔、承诺,难道全是精心编织的谎言?
月见唯沉默地拍抚着明美颤抖的背脊,动作带着一种生疏却坚定的温柔。被深爱之人背叛的痛苦,足以摧毁最坚强的人。
明美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平日温婉的嗓音此刻沙哑得不成样子:“唯!我真的好爱他啊!我真的…真的好爱他!”这绝望的呐喊,是她无处宣泄的心痛。
“嗯,我知道。”月见唯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沉静的磐石。
面对这样汹涌的悲伤,任何轻飘飘的安慰都显得苍白。“如果有机会…我会帮你问问他。”她墨绿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寒光,“问问他,对你,是否真的…只有利用。”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安抚住濒临崩溃的明美,确保她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至少,求生的本能还在。
随后,宫野志保匆匆赶来,将心力交瘁的姐姐接回了自己在组织内部的办公室。
作为赤井秀一公开的女友,明美此刻的身份极其敏感和危险,组织绝不会轻易放过这条线索。但志保的存在,尤其是她在科研领域的不可替代性,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组织即便想动明美,也必须顾忌志保的反应,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组织内部因赤井秀一的叛逃掀起了滔天巨浪。月见唯从爱尔兰沉重而压抑的描述中得知,“那位先生”震怒异常,据说在核心会议上大发雷霆,冰冷的怒火让所有与会者噤若寒蝉。
高层清洗和内部审查的阴云瞬间笼罩了整个组织,人人自危,空气中弥漫着猜忌和恐惧,压抑得令人窒息。
别院的生活在表面的平静下继续。知水祀似乎找到了暂时的避风港,整日埋头于动力学书籍和图纸中,声称要“洗心革面”当个发明家。
月见唯则一如既往,严苛的训练计划雷打不动,高中的课程也准时出席——即使那些知识早已烂熟于心。
对她而言,秩序和计划是维系内心稳定的基石。夜晚的闲暇,她会专注于一些精细的手工作品,这是她为数不多能真正放松、让大脑放空的小小爱好。
明美的电话从最初的每晚哭诉,渐渐变得稀疏。再后来,偶尔的来电也只是相约逛街购物。
她似乎在努力地、笨拙地尝试着将那个名为“赤井秀一”的伤口掩埋起来,用表面的忙碌和疲惫来麻木自己。月见唯看在眼里,并未多言,只是默默陪伴。
时间悄然流逝,月见唯步入了高三。她清楚地知道,即将到来的高考前关键模拟考试成绩,将直接决定那个至关重要的美国交换生名额归属。
爱尔兰的叮嘱言犹在耳:她需要通过最合法、最无懈可击的途径踏上美国的土地。为此,她不允许任何意外干扰她的计划。
然而,就在模拟考前夕,一个意想不到的“意外”,粗暴地闯入了她规划严密的日程。
那晚,月见唯结束例行的夜间慢跑,在返回别院必经的一条昏暗小巷深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凭借敏锐的感知和训练本能,她发现了两个倒在血泊中、几乎失去意识的身影。
当她费力地将这两个沉重的“负担”拖回别院玄关时,开门的知水祀吓得差点跳起来,脸色煞白:“天…天啊!这…这味道…他们是谁?!”
月见唯放下人,微微喘息,借着玄关的灯光看清了地上两人的轮廓。她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是琴酒和伏特加。”
“琴…琴酒?!”知水祀的声音瞬间变调,充满了惊骇,仿佛听到了恶魔的名字。
他难以置信地指着地上那个即使昏迷也散发着无形寒意的银发男人,“真…真的是他?!你怎么认出来的?”
即使脸被血迹和凌乱银发遮挡,那标志性的长发和一身黑衣,以及旁边那个魁梧如熊的伏特加,辨识度实在太高了——整个组织,除了琴酒,还有哪个男人会留这样一头醒目的银发?
“是啊,辨识度很高。”月见唯淡淡地肯定了知水祀的猜测,仿佛只是在确认两件物品。“你打算怎么办?救吗?”知水祀的声音都在发抖,本能地想远离这巨大的麻烦。
“救。”月见唯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清晰而果断。她蹲下身,快速检查着两人触目惊心的伤势。
“这两个人对组织、对我爷爷的价值难以估量。为了爷爷的利益链条稳固,他们必须活下来。”她的理由冷静而功利。
知水祀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虽然月见唯从未明确透露她爷爷的具体身份,但能培养出她这样的人,还能让爱尔兰如此关照,必然是组织里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他僵硬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把他们抬到地下室去。”月见唯站起身,指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另外,麻烦你帮他们把沾满血污的上衣脱掉,谢谢。”她转身去准备急救箱。
“什…什么?!”知水祀仿佛被烫到一样,声音陡然拔高,脸瞬间涨得通红,“脱…脱衣服?这…这太不合适了!”给两个大男人,尤其是琴酒这样的煞神脱衣服?光是想象那场景就让他头皮发麻。
月见唯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墨绿色的眼眸里一片澄澈,带着纯粹的疑惑:“那…你来处理伤口?”
“不不不!”知水祀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我哪会这个!”
“所以,”月见唯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我需要看清伤口才能施救。麻烦你帮下忙,节省时间。”她指了指地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的两人。
“可…可是…”知水祀还在挣扎,试图找出不这么做的理由,“那…那能不能…不治了?”他宁愿这两人死了,也好过让他去做这么可怕又尴尬的事情。
月见唯的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脸上,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冰冷的现实考量:“首先,撇开他们的价值不谈。其次,他们是在距离我家不到三百米的小巷里被我发现的。我今晚的慢跑路线,并没有刻意避开所有的监控摄像头。”
她顿了顿,让这句话的份量沉入知水祀心底,“如果琴酒和伏特加在这里‘失踪’或者被发现死亡,以组织的行事风格,必定会启动最高级别的彻查。届时,所有相关线索,包括监控拍到我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附近,甚至可能拍到我搬运他们…你、我、我爷爷、爱尔兰叔叔…我们所有人,都会陷入巨大的、难以预测的危险之中。
所以,我必须救他们,这不仅是利益,更是生存。”她冷静地剖析着最糟糕的后果,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得知水祀浑身发冷。
死寂般的沉默笼罩着玄关,只有地上两人微弱的喘息和浓重的血腥味在提醒着时间的流逝。知水祀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反驳的话。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帮忙,”月见唯拿起急救箱,语气平淡无波,“我自己也可以处理。”她作势就要蹲下,去解琴酒那件被血浸透、紧紧黏在身上的黑色风衣。
“别!别别别!”知水祀几乎是尖叫着阻止,一想到月见唯一个年轻女孩要亲手去脱琴酒的衣服,那画面简直比让他自己动手还要惊悚一百倍!
他立刻崩溃般地妥协了,语无伦次:“我…我帮!我帮还不行吗!但是…”他目光扫过地上两个煞神,带着赴死般的悲壮,“我…我处理伏特加!他看起来伤势轻点…琴酒…琴酒还是你来吧…”他飞快地给自己划定了“安全”范围。
月见唯没有立刻回应。她看着知水祀那副避琴酒如蛇蝎、仿佛靠近就会被冻伤的模样,心头那根一直紧绷的弦,似乎被极其细微地拨动了一下。
从知水祀脱口而出的这句话里,她捕捉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违和感——那是一种深入骨髓、远超对死亡的恐惧,更像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对某种绝对力量的极端敬畏和恐慌。
她好像隐约感知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抓住。一丝疑虑悄然滑过心间。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地上两人的生命体征正在快速流逝。
“好,动作快点。”月见唯不再犹豫,将急救箱放在一旁,深吸一口气,走向了那个即使在昏迷中也散发着致命寒意的银发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