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由无数个夜晚组成的，但有些是无法直接计入重复的昼夜轮转，任由它离去的。

　　那样的时刻是无限延展的，像叶依和吴袅望着出租屋的天花板，无边的心事缓缓融进黑夜；也像龙川闭着的双眼，后来叶依总是想起他的小臂，紧紧地压在眼上，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开口讲话。

　　为了生计，父母奔走在外地，留下年幼的龙川与爷爷在老家生活。性格顽劣，只觉得有趣，他便去抢别人在小卖铺刚买的铅笔。那个午后，龙川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被抢的同学也在。当着所有人的面，爷爷给了他一个耳光。

　　龙川到现在还记得爷爷的手颤抖地停在半空。爷爷是学校的书法老师，写出的字清劲有力，一如他的性格，本本分分，不喜与人争执。

　　愚弄别人的沾沾自喜、少年天然的自尊心伴着一个巴掌轰然坍塌。

　　他没站稳，趔趄倒地。

　　龙川揉了揉眼睛，说到：“哎，我那时候怎么会那么蠢？”

　　柔和的黄光打在龙川与叶依的脸上，叶依转过头，看到他的眉头拧在一起。

　　她的心也不自觉地跟着使劲。

　　真实的、久远的童年记忆被唤醒，让人深刻地说不出话。

　　只一瞬间，叶依的脑海里闪过两个人拘谨地坐在一起。但就在刚刚，龙川说出的一切都已超出她对今晚的设想。

　　“那你呢？”龙川问道，”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叶依拿起咖啡喝下一口，接着说到：“现在想来，如果当时他面对着我，一定是说不出的。”

　　在绝对坦诚的时刻，人是会失语的。没能说出的话噎在喉咙，化为在那时还未能来临的领悟。

　　“是的，不会那么容易。所以，你说了什么？”卢沁问到。

　　天气阴沉，车辆从两人身边不断地驶过。

　　她们走在斑马路线前停下，等待着下一个绿灯。午休时，卢沁和叶依喜欢在公司楼下结伴散步。

　　叶依犹豫了一会才开口讲到，“总是想起那个夜晚。”

　　卢沁和钟宝立也有过这样一个心碎的夜晚。

　　来往的人交错地行走在繁华的街道，没有人会好奇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路人，他在今天发生了什么。城市在一栋栋高楼的灯光下闪耀着，在出租屋这个被压缩的空间单位里，最小地见证着年轻人的分别。

　　房间敞着门，低声的啜泣传出。就在不久前，钟宝立离开了，带着自己在这间屋子的所有东西离开。还记得卢沁刚搬进来时，他们说以后要一起搬到更大的房子，如今这里只留下卢沁一人。

　　近来公司的项目紧，忙得连晚饭都吃不上，钟宝立想着早点下班赶回深圳的巴士，总是以错过末班车收场。而卢沁也苦于新一季的订货会，反复修改客户数据，分身乏术。

　　这熬人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迎来了周五。今晚是他们久违的相聚，仔细想来，两个人有一个月没见了。

　　周中疲于通勤，衣服堆在沙发，放在水池里的碗，也早就想回到属于它的——整洁的碗架中。

　　卢沁在心里暗自叹气，家务活真是累人，不过等自己收拾好，宝立也差不多到家了。想到这，脚底的步伐也不由得加快。

　　“临时有要做的宣传物料，设计得加班做，那我肯定也不好先走。”钟宝立无奈地叹了口气。

　　捕捉到他的疲惫，心中的怒气被泼灭，“嗯，忙完这阵。你吃晚饭了吗？”卢沁问到。

　　“还没，先给你打个电话，担心你等我。”

　　“先去吃饭吧，等你下班了再说。”卢沁安慰到，语气中竟带着一丝平静。

　　挂断电话，似曾相识的感觉划过房间。

　　卢沁知道不能责怪钟宝立，那样未免太任性无理。

　　她也知道，每当按下这样的想法后，就像现在，自己又忍不住地委屈。

　　真正的情绪只得浮在心底，在未能与钟宝立见面的一周又一周，卢沁都做着这样的挣扎与等待。

　　要到什么时候呢？

　　她累了。

　　两个念头还在打架，卢沁窝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咔嚓”，是门锁拧动的声音。

　　钟宝立的手覆在她的脚上，湿润的触感传过身体，卢沁以为自己在做梦。睁开眼，看到望着自己的钟宝立，眼中的血丝透露了他的憔悴，此刻他正安静地坐在她的脚边。“不是说要加班吗？”卢沁边询问着，边直起身去搂住他，熟悉的味道扑进怀中。

　　更准确地说，卢沁曾在书本上看过，味道来源于人体的激素，它叫做内啡肽，能够使恋人双方感到平静，人体的负荷增大。

　　“在沙发上睡着了？”钟宝立环住她，脸颊轻轻地蹭着卢沁的脸。

　　卢沁偏过头，时不时刺着的胡茬，无声地提示着她这具身体的疲惫。

　　“不想这样”，心底的声音陡然升起，到了卢沁的嘴边，“我们分手吧”，它就这样缓缓地被吐出，化为空气，萦绕着这对恋人。

　　钟宝立的眼神中闪过迟疑，但很快转为接受。

　　无法再视而不见的时刻，提醒着卢沁需要做出这个决定，它又变成泪水，浸湿紧紧相拥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