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阳如将要燃尽的火，将暖橙的光温柔地披在街道上。
一个细瘦的男孩拖沓着脚上的烂拖鞋，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下班时间，路上的行人比之前较多，却也不是很拥挤，毕竟这只是个小镇，没有很多人。有人注意到了这个男孩，也只是瞥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
男孩走到路口，等到红灯转绿才继续前行，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他……是谁？
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何锋，但那本应该是一个31岁又事业小成的企业家，却在一次酒局的应酬后就变成了这个邋遢男孩，脑子里没有任何多出来的记忆，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何锋愣愣地往前走着，直到他迟钝地发觉周围已经没人了才回过神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快要走出这个小镇了，前方是位于小镇边缘的垃圾场。
一辆垃圾车刚卸下车上的垃圾开出来，对着挡路的何锋滴了一下喇叭。
何锋让开了路，垃圾车从他身旁驶过，车上残留的垃圾味道让他想要呕吐，但他肚子空瘪瘪的，干呕了两下只是吐出来点酸水儿。
何锋闭了闭眼，突然有些烦躁。明明他努力打拼了很久，好不容易创下了一番事业，发展也稳定下来，只需要坐等收获就好，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捉弄他，让他变成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乞丐，又要重新走一遭人生。
垃圾场是一个老头子在看守，刚刚听到喇叭声就慢悠悠地往门口踱步来，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伸手对他招呼道:“孩子，今晚就在这休息下哇。”
何锋闻言抬头，明白这位老人是在关心他，但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转头走了。
老人叹了口气，目送他朝着街道另一头走了，才回去自己的垃圾场。
直到太阳落山，垃圾场一片黑漆漆的，只有门口的一间铁皮房有些许灯光的时候，老人听到有人谨慎地敲了两下白铁皮做的门。
老人踱步过去打开门，发现是傍晚看见的那个小孩。
何锋抿了抿唇，有些尴尬，低声问道:“大爷，能不能让我在这住一晚？”
老人笑眯眯地让开身子:“来哇孩子，正好俺这还有口热饭能吃嘞。”
这口饭可谓是何锋此时最求之不得的东西，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他也顾不上自己出尔反尔回来找这位大爷的尴尬了，一手端着铝饭盒，一手拿着铁勺往嘴里扒拉白米饭，还有小半盘不见油腥的炒青菜下饭。
把这点饭菜都咽下肚的何锋才终于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甚至觉得上辈子吃过的那些山珍海味都不如这一盒青菜米饭来的美味。
老人已经吃过了，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何锋狼吞虎咽，好像在看自己的家人一样，等他吃完了才起身准备收拾空了的饭盒和盘子，何锋连忙抢着去收拾，自己拿着去一边的水龙头边洗干净了。
老人见状乐呵呵地去铁皮房里唯一的卧室里搬被子，何锋当晚就睡在了刚刚吃饭坐的那张沙发上。
这张沙发很显然也是垃圾站回收来的，表面的皮子已经破旧不堪，有的地方还露出了里面的海绵，但躺在上面还算舒适。
身上盖着老人家拿出来的被子，何锋枕着沙发扶手，透过有了裂缝的玻璃望着外面黑漆漆的一片，直到眼睛酸涩才阖眼睡去。
第二天，老人屋内传来动静的时候，何锋就醒过来了。老人还要给他做早饭，何锋轻轻地拒绝了，跟老人道了别就离开了。
他注意到老人脸上露出的遗憾，心中也有些难受，但他觉得不能再麻烦老人了。
然而到了晚上，他又一次尴尬地敲响了老人的门，老人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
何锋很想给自己一巴掌，这么折腾老人家简直像个无赖，但他白天也去镇上四处打听消息了，镇里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店铺收他，毕竟此时的何锋又瘦又小，看上去都没十岁，没人敢让他来干活。
何锋只能歇了心思，老人也不介意他待在这里，慢慢地，何锋也就成了老人的半个亲人，跟他一起住在这个垃圾站里，靠回收垃圾赚钱糊口。
转眼过去了两年半，何锋个子长高了不少，身上穿着回收来的旧衣服，上衣过于肥大，而裤子又有些紧了，所以他干活的时候得把袖子卷起来，正是寒冬腊月的时候，他把垃圾挑拣完捆扎好以后，两只手都冻得红通通的。
回到铁皮房里，老人心疼地让何锋赶紧去烤炉子。
何锋拿了个马扎往炉子边一坐，一手加了点炭，一手拨了一下炉子上放着的搪瓷罐的盖子，看了一眼说道:“爷爷，药好了，等晾一会就可以喝了。”
老人应声说好，一脸慈爱地看着他。
何锋把搪瓷罐拨到一边晾着，烤了两下手就去做饭，好让老人先吃点饭垫垫再喝药。
老人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今年更是快下不了地了，何锋带他去镇上的医院看过后，按照医生给的方子配了药让老人喝着，不过情况也不是很乐观。
外头开始下雪，何锋抬眼看了看，压下了心头的沉闷，做好了午饭。
爷俩围着炉子吃完饭，何锋正要收拾碗筷，老人突然叫住了他，递给他一个布包。
“小锋呀，这里头是俺攒的几个钱，你就拿着，算是俺给你的老婆本儿嘞。”
何锋捏着那一沓厚实的被红布仔细包起来的纸币，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扯了扯嘴角，声音都干涩起来:“爷爷，我还小呢，用不着老婆本儿。”
老人只是按着他的手让他拿好，何锋只能装进自己的口袋里，才看见老人满意地笑了。
何锋起身去洗碗，把两个吃饭的铝盒洗干净后，他抬起胳膊用袖子抹了一下脸。
老人还是没能撑过这个冬天。
何锋打开老人给他的布包，里面是一沓零零整整的钞票，红的，蓝的，紫的，绿的都有，何锋数着数着，突然扔下钞票捂住了脸，肩膀都在颤抖。
何锋没能依老人的话把这些钱当成老婆本，他用布包里的钱给老人买了口棺材和一小块墓地，办了个简陋的葬礼。
垃圾场里剩下了他一个人。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何锋捡了个孩子。
也不能算是捡，那小孩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何锋骑着破三轮车载着一车的纸片塑料瓶去卖的时候就发现有个小孩儿蹲在垃圾场门口了。
那小孩看上去也就六七岁，瘦胳膊瘦腿的，一张脸蛋又瘦又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跟何锋当初有的一拼，脸上却是一副警惕的样子，看见何锋骑车出来就朝后退了两步，转头跑了。
何锋也没在意，继续去卖他的破烂儿。
等他卖完了一车破烂儿回来时，他又在垃圾场门口看到了那个小孩，只不过他找到了一口吃的，蹲在墙角下狼吞虎咽，看到何锋回来，似乎是怕他抢走自己的吃的，加快了速度两三口塞进了嘴里。
何锋看着他两颊鼓鼓囊囊地嚼着还时不时偷看自己，不由得觉得好笑，于是停下三轮车，站在原地对他招手。
小孩儿迟疑地左右看了看，确定他是在叫自己，但是并不敢过去，反而往旁边挪了两步想要逃跑。
何锋啧了一声，回身从三轮车上拿了两个苹果，对着小孩儿示意了一下，那苹果是他卖了破烂儿之后买的。
小孩儿脚步一顿，很快跑过来，从他手上拿了苹果，然后转头就跑，似乎是怕他反悔。
何锋看着他迈着两条小短腿儿飞快跑远的身影，哭笑不得地骂了一声:“小没良心的。”
何锋进了垃圾站，把三轮车停放在铁皮房门口，自己提着一袋苹果进了门。
老人去世后，他又把铁皮房简单收拾了一遍，老人之前的东西他都装起来放在一个柜子里，那条旧沙发也换成了新回收来的沙发了。
换了样貌的铁皮房也能让何锋自己心里轻松一点，他准备就在这里过完重来一次的童年，等到年龄够了，他再去用自己上辈子的知识和能力去改变生活。
所以他现在才不急，每天收点破烂拿去卖，够一天的口粮就行。
何锋煮了米，简单烧了个菜，就解决了自己的晚饭。回去卧室睡了一觉。
第二天起来，何锋洗漱完就准备去收破烂儿了，但是走到三轮车前他发现，昨天那个小孩儿正蜷缩在他的三轮车斗里睡觉。
开春的天气还很冷，小孩儿身上没穿棉服，外面一层旧牛仔夹克，里面一件单薄的卫衣，很明显扛不住冷，小孩儿缩在车斗里都冻得两个脸蛋子通红。
何锋皱着眉推了他一把，小孩儿有些没睡醒，但很快摇了摇脑袋强迫自己醒过来，看到何锋发现自己偷偷睡在这里后，脸上神色一变，就要跳下去逃跑。
何锋一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问道:“你怎么跑这来了？”
小孩儿低着头不吱声，身体有些发抖，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害怕，何锋没耐心了，拎着他摇了摇，小孩儿才小声说:“苹果……”
他说话声音很低，还在打颤，何锋又问了一遍才听清，恍然道:“你还想吃苹果？”
小孩不做声了，但他的眼神透露出来对苹果的渴望。
何锋嗤笑了一声:“把我当冤大头了？昨天不是还拿了苹果就跑？”
小孩儿对他语气中的嘲讽和冰冷十分敏感，深深低下了头，挣扎了两下想要逃跑。
何锋没有放手，盯着他看了一会，就这么拽着他往铁皮房里带。
被他几乎是拖进房里的小孩又惊又怕，瞪着眼睛戒备着他，何锋也不在意，把他往炉子旁边一放，让他烤火，然后从旁边的袋子里拿了两个苹果，洗干净放在他手里:“吃吧。”
小孩儿狠狠捏着手里的苹果，眼睛却看着何锋，有些不能理解，但何锋不打算跟他多说什么，拉下脸来唬他:“再不吃我拿走了。”
小孩儿赶紧抓起一个苹果往嘴里塞，脆甜的苹果汁水十足，小孩儿嚼着感觉比昨天的苹果还要好吃。
何锋看他吃得这么香，自己也去洗了个苹果吃，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坐在火炉边对着吃苹果。
吃完了苹果，小孩儿把剩下的那个揣在怀里，打算留着下顿再吃，然后抬眼偷偷看何锋，小脚板不安地互相踩来踩去。
何锋抹了抹嘴，看了他一眼，开始问问题:“你爹妈呢？”
小孩儿眼睛一暗:“不知道。”
“你叫啥名字？”“不知道。”
“你晚上住哪？”“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何锋闭上嘴，指了指旁边的沙发:“晚上你睡这。”
小孩儿张大了嘴巴，看了看那张沙发，又看了看何锋，听话地点点头。
何锋进去给他拿被子。
小孩儿脱了那双又脏又臭的鞋就要爬上沙发，何锋忍不住皱眉，阻止了他，看着他又变得害怕的眼睛才反应过来:“我先给你洗个澡。”
何锋去拿了澡盆，接了热水，就在炉子边给他洗澡。
小孩儿一开始还不肯洗，不让何锋脱他的衣服，但是何锋一变脸吓唬他，他就不敢吱声了，乖乖让何锋给他洗了澡。
洗完澡何锋才发现这小孩儿长得也挺俊俏，刚被他吓唬完也很乖，不由得咒起来抛弃了这孩子的父母。
何锋把小孩儿裹进被子里放在沙发上，敲了敲他的脑门，低声说道:“睡会吧。”
小孩儿闭上眼，一会儿就睡着了，何锋收拾完洗澡水，坐在他身边，突然反应过来他好像是捡了个儿子。
何锋抬手摸了摸脸，忍不住无声笑了一下，心中自言自语道:“养儿子的感觉还挺新奇的。”
此时的何锋，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捡来的“儿子”在以后会给他造成多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