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总有一天，那情啊、爱啊都会在嘴边消失了踪迹，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你，手牵着手，眼望着眼，笑对着笑，心连着心。
有个传说说，前世将你掩埋的人就是你今生可以厮守那个人，这个传说是对女人说的，所以老婆总说我就是前世那个不愿将她的尸体留在荒野当中的人。
我笑，因为我不记得前世了，也许会有吧，前世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我只记得现在握着的是谁的手。
二
我叫杨宗保，富家子弟，爷爷和爹爹都是朝廷的大将。尤其是爷爷，做过不少大事，后来撞死了，尸骨也被敌人抢去了，成了大宋赫赫有名的功臣。爹爹名声稍微差点，主要原因是他还没有战死，守卫边关成了他的份内之事，我估计等他战死的时候，会比爷爷还要风光。不过功臣这东西是要看机遇的，爷爷恰好碰上了一块碑，爹爹就未必有这样的好运气了，若是遇到块豆腐的话……
有人说杨家一门都是忠臣，宗保你生在这里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我呸！
虽然我不敢在金銮保殿上对着皇帝的脸吐一口，虽然我不敢在祭奠爷爷的仪式上吐一口，虽然我不敢在奶奶面前吐一口，虽然我不敢在任何杨家人的面前吐一口，不过我在心里是吐了无数口的。都是他妈的胡说八道，要是忠臣都要撞碑，都要战死，我才不觉得生在这样的家族里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我呸，呸，呸……
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要是我们杨家真能行，为什么就拿那个昏君没有办法，为什么就拿那个奸臣没有办法，我呸，我呸……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些都是国家大事，我是不懂的，我懂得的只是风花雪月，懂得只是怎么才能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一点儿。出去打仗也好，在家休养也好，报国之情忘是忘不了的，辽兵要是再来了，我还是会上马提枪，不顾一切的杀出去。不过我才不会像爹爹那样整天皱着个眉头，似乎总在思索国家大事，那简直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当杯中有酒，眼前有月的时候，我是会毫不客气的大醉一场的，心里总想着有个什么样子的人来做我老婆，她一定要漂亮，十分的漂亮，然后是温柔，十分的温柔，接着是爱我，十分的爱我，最后是我也爱她，十分的爱她……四者缺一不可。
我终于还是醉了，一个美丽的身影在我面前飘来荡去，那眉那眼都十分模糊，我伸手去抓，却没有抓到什么东西，然后从楼上掉下来了。
扑通一声，楼下乱成一团，几个士兵把我抱了起来，然后拍醒我，不知道哪个嘴里叫着：“少将军，孙二被辽狗射死了！”
我一愣，酒醒了大半，孙二死了？不过最后还是摆了摆手说你们别大惊小怪了，把他埋了不就行了，又不是第一天死人，小爷还要喝酒呢，去，去，去，都他妈的给我滚蛋……
把他们都推走，我又跌跌撞撞地往楼上爬，胃里的酒不断地往上涌，心想我他妈的真是个混蛋，也是个笨蛋，不就是死了一个人么，边关整天死人，每一仗死个千八儿的都是少的，都要我操心，那还了得。
总算爬到了楼上，我大声喊，说老板你还不拿酒来，再不拿酒来我就把你的楼给砸了……
三
等我睡醒时，发现一张红脸横在面前，吓了一跳，说老厉别总是吓人好不好，小爷还不想做噩梦。
老厉叫厉开疆，名字吓人，人长的更吓人，尤其是那张红脸。他本来是边关的牧民，偏偏善走能射，后来就被视才如命的爹爹看上了，被爹爹看上的人基本是跑不了的为国尽忠的，所以老厉就留在了边关，不过幸好他长相虽然难看，为人倒还是豪爽不错，和我很谈的来，有空一起喝酒解闷什么的。
这家伙生得一脸横肉，偏偏却总是露出一副书生意气的悲伤表情来，让我看得恨不得抽他一耳光。我知道他有心事，来边关并不仅仅是被爹爹的国家大义所感动，不过我虽然想知道，但却不想问，因为问也问不出来，若是可以告诉我，他会说的。
骂了半天，老厉眼睛一瞪，说起来吧，你的酒已经醒了。
他的声音有点儿苍凉，我也不好意思骂下去了，起来拍拍了衣服，说走吧，马准备好了么？
他点头，说马和枪都准备好了，老规矩，我先出城，半个时辰后你再出，杀完就回来，别恋战，要是被大帅知道了可就麻烦了。我没说话，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家伙就知道废话，小爷我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混了，恋战？开玩笑，那可是千军万马的辽国大营，这样的傻事我又怎么会去做！
上马抬枪。枪是杨家的大铁枪，枪身冰凉，我懒得去舞它。看着老厉的身影一溜烟儿的消失了，倒是有些想笑，想大笑，但要笑出来时却不知道自己要笑什么，难道笑他跑得比我的马还快？还是笑他的箭射得比爹爹还要准……
我抬头看着月亮，心里半点浪漫的感觉都没有，半个时辰过去了，我把枪挂到了得胜钩上，抡起马鞭，狠狠地来了一下子，战马知道我要干什么，没命地往外跑去，相信守城的人还没看清楚我的样子，我已经直奔大辽的大营而去了。
夜风很冷，我身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那是酒醒弄的，我伸手握了握大枪，它更冷，唯一热的地方大概就是我的血了。孙二虽然不是什么大将，不过他是我兄弟，一起喝过酒，一起醉过，他还有个老娘在京城里卖豆腐，我要让人给她带过去几百两银子才行，以前顾及兄弟义气，不好意思给钱，现在兄弟死了，我当然不能看着他老娘还继续卖豆腐。
辽营已经出现在面前了。都他妈的是废物，我瞪眼瞪得眼眶都疼，一把把大枪拎了起来，幸好我来的够快，那些士兵根本来不及张弓射箭，我就已经冲了进去。
虽然我以前说过杨家枪法都是狗屁，不过用起来倒是蛮顺手的，尤其是打小兵，只扫了一枪，就扫倒了几个小喽罗，再刺了一枪，来了个对穿，吓得这些辽兵纷纷后退。我的战马冲了进去，一边冲一边找老厉的所在，直到冲过第二座营寨时，老厉站在一根旗杆上大喊，我没听到他喊什么，催马跑过去，顺便又扫倒了十几个小喽罗。
老厉脸红得跟猴子的屁股似的，说你来得晚了点儿，再早一步就好了，那个偏将被我射了一箭，往中军跑了，他知道我们是专门来杀他的，吓得不行，跑到中军去了……
我又一枪刺穿了三个小喽罗，这一枪力道用的恰倒好处，没浪费一丝力气。我把尸体甩出去后才说老厉你赶快上马，拔腰刀帮我挡几下，刚才背后已经中了一刀，这狗崽子跑不了的，在我杨宗保枪下还能跑的人不多……
老厉飞身上马，这时我们才发现那些辽兵开始没命地往后退，我还愣住了，大枪扫了个空，老厉说你方才声音太大了，听到杨宗保的名字这些人还不跑，估计就是脑袋进水了。
我杀不到人，意兴阑珊，催马往中军跑，老厉箭法高超，用刀也不是低手，挡个箭什么的还是让人放心，我又少挨了几刀，何况他挥一刀后，马上又能射出一箭，对方射箭试图暗算我们的那人估计就完蛋了。
刚跑出去不远，老厉指着前面一个穿着盔甲的人说那就是杀孙二的狗崽子了，他胳膊上还有我的箭。我当时来了兴致，眼眶又瞪得生疼，喝了一声，大枪横扫出去，面前跑都来不及的几个喽罗当即惨叫的跌了出去，在辈子是别想再爬起来了。
马上得来终觉浅，须知此事要躬行，杀人就是这个道理，只有真正杀过才知道那种感觉。
那偏将大概是觉察到自己的形势不妙，奋力地催动胯下马匹，可惜辽兵已经越围越多，我走不动，他也不是那么容易走得掉的。
我们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挨得上了。“死吧！”我喝了一声，这一枪是杨家枪的精华，练了这么多年，只有这个时候我才会觉得自己把握到用枪的诀窍，大枪直刺出去，取的是他的后心偏右的位置，我并不希望他当时毙命。
枪尖刺入血肉骨骼的感觉非常奇妙，我手腕一抖，他的整个身体都被挑了起来，辽兵在底下大叫，也不知道他们叫的什么，估计不是称赞我英明神武。我懒得去在心里费力翻译，将他挑到了老厉的前面，老厉毫不犹豫地抓住那人的头发，飞起一刀，鲜血喷了满身，叫道人头拿到了，回吧，孙二，我们给你报仇了！他对着天喊，而孙二现在被埋在土里，估计听不到。
我把无头的尸体扔到人群里，一手接过老厉递过来的人头，用手拎着，说老厉你先走，帮我射掉那几个射箭的，小爷没空照料他们。
老厉的身形一展，跳下马去。我再喝一声，用力把大枪扫出，心里竟然一热，都他妈的是废物，明明知道小爷的枪挡不开，还要冲上来送死，回家吃饭睡觉不好么……
四
老厉把人头摆在坟前，我把一壶酒倒了出来，没有杯子，都倒在了地上，心里想孙二你就喝点儿吧，人活着这辈子不容易，我活着就不容易，你更是，起码我从小就没有担心过钱，没有担心过吃的，你还不是为了钱才跑这儿来的，死就死吧，先别急着托生，过几百年再托生，那时就不打仗了，卖豆腐也可以过生活的。你放心，你老娘我一定托人给她点儿银子，就说是你给的……
我没醉，不过心里说了半天，后来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老厉站了半天，目光就没离开那个土包，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的。
我说老厉你方才中了两刀，伤得也不轻，回去包扎一下，我陪孙二再喝点儿酒，这家伙有点儿老实，到阴曹地府里要是遇不到合得来的人就喝不到酒了。
老厉笑了，在我旁边坐下，说你小子方才被砍了十几刀吧，还说我！他妈的，喝酒就喝酒……说着把我旁边的酒壶抢了过去，往嘴里就灌。
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一动，鼻子有点儿发酸，说老厉咱们是兄弟，你那点儿事就不能和我说说么？看你整天愁眉苦脸的心里难受，你要是不愿说就算了，我也懒得逼你，还给自己找麻烦，你要是愿说就说说……
老厉把酒壶放了下来，眼睛一瞪，说你小子怎么知道我心里有事，我好的很，跟着大帅杀敌，到时候还要当个大将，杀不动了要不就像孙二一样埋在这里，要不就回家养老去，难道不好？别胡思乱想了……
我笑，没说什么，抓起酒壶来灌了一口。
要是不喝多了，我不会问这么蠢的问题，他要是想说的时候，我不问他也会说的。
五
我还没有醉，就看到一道白影直扑了过来，并不是我眼睛花了，而是这个人的轻功确实很不错，根本没有看清楚他（她）的样子，他（她）手里一件黑色的物事就直奔我的咽喉而来。
我吓得酒都醒了，一下子跳了起来，顺便拉起了老厉。两个人同时飘出了数步，这时才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白衣女人。这女人脸长得倒是挺漂亮的，两片小薄嘴唇，眼睛不小，可惜冒出来的冰冷的光，把好好的一个美女形象给破坏了。在晨光之下，她的皮肤白得要命，要不是方才她出手的那一下子，我还真会把她归为娇生惯养那一类的小姐中去，练武的人能有这样的皮肤，想不佩服都不行。
老厉的酒也醒过来了，瞅着那个女人，手却悄悄去摸身后的弛电弩，这是他的看门兵器，就算距离再近，这家伙也能闪电般地射出几箭，我研究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发现其中的诀窍。
我说你是谁，为什么想要杀我们。女人声音和人一样冷，说你是杨宗保吧，你能耐不小，三军营中取我军大将首级，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斤两。
我明白了，说原来你是辽人，看你的长相还以为你是宋人呢，怎么了，小爷为兄弟报仇，天公地道，不就是杀了个把人么？再说你也别说什么大将，那小子根本不配他那身盔甲，小爷一枪就刺死了他……
女人冷笑，凡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人都会冷笑，这一招我也会。
老厉有点儿奇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女人看。他妈的，这人可是辽国的杀手，老厉不会动了歪心思了吧，我急忙推了他一把，声音又提高了不少，说你这女人功夫倒不错，兵器也怪，这叫什么，索吧？我知道你是谁了，正午的杀手叶秋霜，是不是？
女人显然也发觉了老厉的异样，没回答她到底是谁，无疑承认了，一纵身扑了上来，手中的绝魂索一下子伸长了，先取老厉，后取我。虽然前后快慢不同，但索这种东西变幻莫测，我和老厉倒都不敢大意，死在女人手里，那是冤枉透顶，估计就算我被埋在地下也会跳出来喝酒浇愁的。
打了几个回合，我发现不对劲了，近身战，我不是这娘们儿的的对手，老厉大概也发现了，一个劲儿地叫宗保快走，他来挡着。我说他妈的，老厉你也太看不起兄弟了，你先走吧，再不走我就把你踢走了。
叶秋霜一句话都不说，手中的攻势却越来越急，没有想到正午的杀手都是这么难对付的，要让他们去战场上打仗估计杀不了几个小兵，但一到近前，却是难以招架，这还幸亏我没有拿大铁枪，要不然早就被他一索抽死了。
又过了几个回合，身上已经多了几道伤，我心里急起来了，心想要当机立断，飞起一脚，正踢中老厉的屁股。踢中别人不容易，踢中他倒是脚到人飞，然后对着叶秋霜喊，你不是想要杀我么，来啊，来啊。然后就开始跑，没敢往边关跑，被人看到我被娘们儿追，那脸可是丢尽了
于是追逐战开始了，我在前面跑，叶秋霜第二名，老厉虽然跑得快，不过一要追上叶秋霜就被狠揍一顿，只能屈居第三名。
六
我把听过的、没听过的所有的骂人话都骂了一遍，然后开始背《论语》、《大学》、《中庸》、《琵琶行》、《长恨歌》……一直背到不知道该背什么为止，回头一看，叶秋霜还在后面追着。此女双臂伸直，腿也伸直，也不知道是哪门的轻功姿势，毫无美感，绝对和僵尸有一拼。三天没有洗脸吃饭没有让她那白脸有什么变化，身上的衣服却不是那么耀眼了。
老厉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后面，眼睛里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总感觉他好象并不想救我似的，跟着这个女人比我重要十倍。见色忘义的事我是见识多了，老厉虽然老了也不能例外，我心里虽然把他骂了个够，不过表情上却不能表现出来，还伸手和他打了个招呼，表示感谢。
朋友这玩意儿，要是心里总想着危难时候拿来用的话，那就是低了不知道几个档次了，而是要理解，要在关键的时候伸出一只手去，帮他一把。其实对朋友和爱女人一样，你总不能整天想着那女人如何对你奉献，如何把身子往你身上贴，如何在床上应付你，而该想象你怎么把身子往她身上贴，怎么在床上让她舒服，这就是“付出”。这两个字并不好写，男人去妓院，找妓女，那是付钱的，所以怎么爽怎么干，没人指责你，不过要是对自己爱的女人，怎么爽怎么干的话，我绝对会第一个跳出来，拎起杨家枪给你一枪……
跑步的时候是容易让人想歪的，本来我想总结一下朋友之间那些微妙的关系，不过由于三天没有吃饭睡觉，自身的欲望自然就浮上来了，想想女人倒也不是什么错事，孔老夫子不是说过么，“食色，性也”，现在没有食，关乎到性的东西，当然也只有色了……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女人说道：“快救这位公子……”女人的脸我没有看到，听到有人要救我之后，我马上倒下去了，一双温暖的手接住了我，三天没有睡觉了，这回总算可以合眼了。
朦胧之中，我听到一阵兵器交加的声音，然后是叶秋霜气喘吁吁的声音，好象说什么既然抓不到杨宗保，捉一个厉开疆也不错之类的话，我是没有听得十分清楚的。然后老厉那声惨叫我是听清楚了，当时我还睁开了一只眼睛，看到老厉转身往回跑去，一道白影在他身后追逐了起来，心中一阵欣慰，老厉总算从第三名升到第一名了。
七
我承认我对美女没有什么抵抗力，我也承认杨府中美女不少，譬如我妈。不过当看到这个女人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张大了嘴巴，虽然张大了嘴巴我还是个俊俏的少年。
言语无法形容她的容貌，言语更无法形容的是我此刻的感觉，她就是那样地站在那里，什么话也没有说，嘴角带着一丝浅浅地微笑，双手放在身前，眼睛明亮的像是天上的星辰一样，一下子就把我的心、肝、睥、肺、肾看得透透的，心里像被爹爹捅了十几枪那样难受。
更让我无法理解的是她头上戴着一个道冠，身上穿着一件道服，手中拿着一柄浮尘，我记忆中的神仙好象并不是这样打扮的，不过她们都是道家倒有些根据。
“公子叫什么名字！”她问。
“杨宗保！”我答。
我的心中无比平静，若她是辽国的大将，我被她俘虏了，估计问什么我都会毫无保留地回答，甚至会主动告诉她我们杨府有几间房，有个茅房，哪里住的是男人，哪里住的是女人。
看来我们一直错误地判断了对犯人用刑的基本，只要找到一个犯人深爱的女人，根本不用什么夹棍铁板的，他都会一五一十地招供出来。
毫无疑问，在她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的这一刻，我确信自己已经爱上了她，就算她真的是个修道之人也无所谓，反正我对爱的理解无比深刻，付出才是第一选择。
她大概感觉到了我浓烈无比的爱，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说这位公子累坏了，给他吃点儿东西就送他下山吧！
就连赶我走也赶得那么温柔。我托腮凝望，想起以前说过的话，我要有一个老婆，她一定要漂亮，十分的漂亮，然后是温柔，十分的温柔，接着是爱我，十分的爱我，最后是我也爱她，十分的爱她……
第一条她拥有了，第二条她也拥有了，第四条我拥有了，只剩下第三条而已，三比一的胜算对我来说已经够多了。
八
可惜我再没有见到她。体力恢复了以后，我特意跑到山上去找她，侍侯我的小道姑说她已经出去云游了，这样充满童真的话我当然不会相信，于是我就漫山遍野地去找。野菜倒采了不少，拿回来给小道姑熬汤喝了，人却没有找到。
在我心中却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我会恨谁？
我连爱都没有体会完，还会恨谁！都他妈的是废物，小爷凭什么到处找这个娘们儿，这山凭什么这么大，这山上的露水凭什么这么多，这里的猴子凭什么这么调皮。
十天过后，我终于还是放弃了，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问我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我沿着春水而下，准备回到边关去，不知道老厉被叶秋霜超过了没有，不知道边关最近又死了什么人没有，不知道爹爹发怒了没有……男子汉大丈夫，沉浸在对一个人的思念之中，确实有些顽皮可笑，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摆家家酒还能够刀戎相见。
都他妈的是废物，这山虽大，我却连一个女人都找不到。
泪落如雨下，山春草木深。我虽然没有落泪，但被露珠浸过之后，已经成了个泪人。
九
回到边关之后，发现老厉还没有回来，我把守城的几个兄弟叫了过来问话。他们说老厉曾经跑回来过几回，问了一下我没有回来，又要了几袋干粮，然后就走了，形迹非常奇怪，好象有点儿精神失常。疯子大夫在城墙上看了一他回，说他现在跑得停不下来了，一停下来人就得死，所以大家节哀顺便。
我说他身后有没有跟着一个女人，白衣服的女人。
他们摇头，说倒是有一个女人，不过是黑衣服、黑脸，估计是从国外来的，也不似辽人，那女人也抢了几袋干粮，老厉好象很害怕她，总是先让她挑干粮，然后自己才拿，而且还要等她喝完水了自己才喝。
我明白了。跑了十几天这两人估计都累坏了，疯子大夫说得有道理，他们要一直跑下去，停下来会死人的。我说你们几个给我监视一下，老厉回来赶快告诉我一声。
第二天黄昏，守城的跑过来报信，说老厉和那个女人来了。
我急忙登上城墙，只见两道黄光往这边奔来，走得近了，才看清楚前面的是老厉，后面的是叶秋霜。老厉一张红脸更加红了，精神焕发，不用笑两颗大牙已经露出来了，叶秋霜的白衣确实变成了黑衣，白脸变成了黑脸，不过还是说不出来的俊俏，至少比她冷若冰霜时要好上很多。
两人一先一后到了城墙下。老厉扶着城墙喘气，说宗保你已经回来了啊，回来就好，好好休息几天，过两天要有兄弟被杀了，你自己去报仇吧，我是挺不住了。
我跳下城墙，把水递给他，说兄弟你总算没给这娘们儿超过去，你还是天下跑步的第一能手，我佩服你。
老厉瞅了身后坐在地上喘气的叶秋霜一眼，声音低了下来，说兄弟你想不想知道我那藏在心里的事儿，上次孙二死的时候，你不是问过么？其实我确实有心事，你想不想知道？
我愣了，说我想知道，你说吧。
老厉说其实我当初跟着大帅来边关，就是为了找我那失散多年的妹妹，什么国家大事，那些都是次要的，虽然不能说是狗屁，也差不多。我小时侯苦，妹妹被人偷了，这事儿一直横在我心里，后来听说妹妹是被辽人给偷去了，而且说不定还被培养成了杀手，所以我就主动靠近大帅，大帅也觉得我是个人才，就带着我来了，懂了么？当初不是大帅收服的，其实是我故意的。
老厉笑得非常开心，我也笑了，爹爹总觉得自己比汴梁城的城墙还高，他要知道被人耍了，估计也不敢从比他矮的汴梁城上跳下去。
老厉继续说这次总算是让我给找到了，你看到那个黑人了么？她就是我妹妹，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啊，真的，她就是我妹妹，我看她第一眼时就知道了，她就是我妹妹，她就是我妹妹，真的啊……
我急忙把他的手拉开，这家伙这回是激动了，差点当众把我的衣服脱了，妹妹就妹妹呗，也别趁机吃我的豆腐。
“她真的是我妹妹！”老厉又回头瞅了几眼那黑鬼，低声说：“她还不知道呢，还想杀我呢？哈哈，她不知道，我还没有告诉她，你猜我告诉她之后，她会不会扑过来叫我哥哥？”
我说不会，估计她会拿那根绝魂索把你勒死。
老厉摇头，说你不懂，你没有妹妹，所以你不懂，她一定会扑过来叫我哥哥的。不过我知道他的难处，所以现在也不想告诉她，要是告诉她之后，她肯定会回去找辽人报仇。她打不过他们，尤其是那个什么萧胤王来着，功夫厉害，我妹妹打不过他，所以我现在不会告诉她真相的，你说是不是？
我说我没有妹妹，所以不知道。
老厉又喝了几口水，说我该走了，你自己保重吧，我现在无比珍惜和妹妹在一起的时光，就算一直跑下去也行，如果跑下去能够让她不找辽人报仇，跟我在一起，那我就跑吧。反正我也是跑惯了，而且一想到她在身后看着我，我就满心的欢喜，这种情感你是不会懂的。
我点头，说她大概是咬牙切齿地看着你吧，但愿她不想把你勒死。不管怎么样，老厉你保重了，想喝水了就回来，想喝酒了也行，等跑到老了的时候，就回汴梁吧，估计那时候我也会在那……
说着我鼻子一酸，都他妈的是废物，说了几句虚情假意的话就要掉眼泪了，把水往老厉手里一塞，转身回城。
老厉把水扔给了叶秋霜，然后化成一道黄光远去了。
直到三年后我才再次见到他，当时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那个样子。
十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长到一个小道姑会厌倦了道家的生活，决定还俗了，短到我连一个小道姑都没有从头到脚思念完。
这三年中跟着爹爹打过不少仗，我那杆大铁枪杀过不少人，有时我会拎着大铁枪站到城头，坐在落日底下，或许有人说我在欣赏风景，其实我是在思念一个人。
思念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上瘾也上的快，我几乎不再喝酒，就是怕自己醉了之后，失去了思念那个人的能力。
大铁枪靠在我的背后，还是一样的冰冷，我几乎忘记了它的重量，只是让它的枪尖朝着天空，也不知道究竟是它依靠着我，还是我依靠着它，或者是互相依靠。朋友也好，情人也好，毕竟还是要互相依靠才有温暖，大铁枪的身子虽然冰冷，不过温暖的却是一种感觉，所以它也好象是我的朋友。
直到有一天，爹爹把我找了进去，说宗保啊，辽人摆下了天门阵，咱们的人也死了不少，你去找你五伯父下山帮忙，一起来破这个天门阵。
我说好，拎起了大铁枪，出了城。
这三年来，我第一次离开战场，走的时候竟然有些恋恋不舍，男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为什么偏偏要在战场上思念一个女人，夕阳西下，痴情人在天涯。
十一
去五台山，要经过峨口，过了峨口之后，我看到了一个叫“穆柯寨”的地方，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游山我所欲也，玩水亦我所欲也，两者可以得兼，独乐乐倒也无妨，所以我是好好欣赏了一下风景的。
漫山遍野的林木，葱翠无比，大力吸一口，都能吸掉几枚落叶。我对石头、树木兴趣不大，一定要登上绝顶才算是游山，一定要洗个澡才算是游水。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大。这山虽然不错，但却矮了不少，不过欣赏风景是绰绰有余的，我将大铁枪靠在身上，大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目光望着前方的几座高峰，开始思念三年前那个影子，思念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左右，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见两人一前一后往这边奔来，草木纷纷躲避开来，给他们让开道路。
我当时愣了足足有一柱香的时间，这才拎起大铁枪冲了上去，前面跑的红脸的那个人竟然就是老厉，后面那黑脸的女人当然就是叶秋霜了。没有想到三年了他们还是没有分出胜负，也不知道老厉到底和叶秋霜说了没有，就算是兄妹，追了三年也该停下来休息一下了。
老厉也发现了我，叫了一声，急忙往我这边跑来，两个人根本没有任何停顿地抱在了一起，肌肤相亲。
毫无疑问，老厉的身体比大铁枪是温暖多了，所以我把大铁枪扔到一边，既然是朋友，关键的时候总是要扔掉的，相信大铁枪虽然不是人，毕竟也不会怨我。
叶秋霜也停了下来，坐在地上喘气，说你们两个大男人竟然抱在一起，太不象话了，今天正好可以把你们两个一起杀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三年了，三年了啊……
她一边喊，一把把绝魂索扔了出来，我和老厉吓得跳了起来，拼命往前跑，只不过这回是叶秋霜追我们两个。
我一边跑一边和老厉说你怎么还没有告诉她啊，她是你妹妹啊，兄妹之间还要追追杀杀么，告诉她不就行了么？老厉说你没有妹妹，所以你不知道，你不了解这种情感，我现在只想和她在一起呆着，既然只想和她在一起呆着，管它什么方式呢，这样跑跑也好，一天中半天跑，半天倒，也是幸福生活啊。要是告诉她了，她说不定还要回辽国报仇去，那个萧胤王可是个绝顶的高手，她是打不过的，要是她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我没有话说，我确实没有妹妹，所以没有资格说什么，但是总觉得老厉这样做有些不妥当。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跟我去五台山吧，现在辽人摆了天门阵，爹爹要我请五伯父下山帮忙，反正你也是整天跑路，跟我去看看也好。
老厉说好，这三年大江南北我们都跑过了，也欣赏了不少名胜古迹，奇山异水，什么黄山，泰山，华山的，什么杭州，苏州，岭南的，和妹妹一起游山玩水还真是不一般的爽，现在我就算死了，也值了……
他说这话时满脸红光，当时我还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谁知道后来再想起这些话时，心里会突然一痛，而且是刺痛。
十二
来到五台山上，我先让老厉带着叶秋霜在外面跑上几圈，然后自己进来见五伯父。五伯父虽然当了和尚，不过脾气倒并不小，说宗保你先等等，我去拿斧子来，过了半天，回来说斧柄已经腐烂了，须要到穆柯寨借一块“降龙木”来装上，否则不能上阵杀敌。
我瞪大了眼睛，不过五叔的眼睛比我瞪的更大，过了一会儿，我只好败下阵来，反正穆柯寨又不怎么远，借了借吧，不就是一块木头么。我口袋里还有点儿金子，不行就买，再不向就偷，实在不行抢也成，只要蒙上脸，干什么事都不怕。
从五台山下来，老厉和叶秋霜也跑了两个来回了，我把事情和老厉说了，老厉犹豫了片刻，说五老爷恐怕是有什么其它的意思吧，要不然偏偏要借什么降龙木来装斧柄，随便找块木头不就成了。
我摇头，说你没有伯父，所以不懂，就像我没有妹妹，不懂你和叶秋霜是怎么回事一样。五伯父他是想考验考验我，这个我不怕，反正大家闲着也是闲着，在一起玩玩游戏还是挺有意思的，这穆柯寨肯定有鬼，说不定五叔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想借我的手铲除他们，所以才会这么说。不管怎么样，人家毕竟是老人，又是我爹爹的哥哥，何况还是和尚，尊重是必须的，我们就去一趟穆柯寨吧，到了那里之后，我们一顿乱打，把他们的头儿给抓住，然后严刑拷打就行了。
老厉点头说好，料想一个小小的穆柯寨也厉害不到哪里去，何况山又那么矮。
我叹了口气，从生下来就要打打杀杀，除非有一天被干掉了，否则是没完的，真是走马江湖，死而后已。
十三
趁着叶秋霜休息的功夫，我让老厉到寨前叫阵。叫阵这事儿根本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其实也就是说几句客套话而已，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习惯自己去叫阵，总感觉要人打仗是件丢脸的事，不可否认我心里有阴暗面，要不然也不会整天心里想着偷袭对手比正面对敌更加有效了。
杨家铁枪被我扛在了肩上，马是刚刚找来的，质地不错，就是有点儿懒，老厉说这马估计是用来拉车的，比不上战马，我同意他的看法，对人研究的我比他透，对马研究的他比我透。
寨门打开了，老厉跑得快，一下子就跑到了我的身后，和叶秋霜站在一起，一个红脸，一个黑脸，正像是我的家将。我跨马横枪，极力让脸上的笑更冷酷点儿，眼睛盯着寨门，要是出来的是滚木擂石什么的，马上弃马逃跑。
出来的竟然是一队女兵，然后又是另外一队女兵，排得整整齐齐，煞是好看。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劲装，手中有拿刀的，有拿枪的，有拿钩的，琳琅满目，闪着人眼睛都疼，更何况一张又一张的俏脸，都化了浓装，像是京城里演大戏的戏子，果然是穆柯女子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啊。从她们正中跑出来一匹马来，上面也坐着一个女将，手中拎着双刀，先是“呀”了一声，然后舞着双刀就朝我杀了过来。
我正一个一个欣赏那些女兵，看到人来，急忙退了一步，老厉迎了上来，和那女将交起手来，我也懒得看他们，又仔细地去欣赏那些女兵。过了片时只听扑通一声，接着叶秋霜就扔出了绝魂索，说你别杀我要杀的人，知道我是谁么？然后两个女的又打到了一起，我扫了一眼，老厉躺在地上一边呻吟，一边瞅着叶秋霜傻笑，估计又是我不懂得那兄妹之情在作怪。
终于将每个女兵瞅完，总体评价还算一般，我拍了拍衣服，抓起了大铁枪，叫了一声，直冲过去。
眼看就要冲进寨去，那女将竟然已经击败了叶秋霜，双刀从我背后砍了过来，我回了一枪，本来以为她是女人，力气比我小上不少，这一枪定可将她逼退一步，谁知道她的双刀生生地和我硬撞了一下，人却到了我的前面，刀交到一只手里，空着的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来，一下子推到了我的胸前。
老实说，她这几下我看得清楚仔细，也知道该怎么应付，不过却来不及了，从她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我的脑袋里就轰地一声，眼睛瞪得眼眶都疼，没有想到这个女将倒是一个绝顶的美女。
那些被我看过的女兵纷纷跑了上来，用刀架住我的脖子，然后把我绑了起来。自始至终，我的目光都没有离开那女将的脸，这张脸怎么会如此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再哪里见过了，难道是梦里？
我曾经做过很多类似的梦，从很小的时候就做过，也梦见过各式各样的女人，毫无疑问，这些女人就算不是我见过的，也和见过的人差不多。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将我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她了，她的唇，她的眼睛，她的鼻子都是那样的熟悉，却无法联系到我认识的人身上。
我是相信一瞬间就是永恒的人，人这辈子没有什么追求的动力，再怎么扑腾，倒最后也是一点儿痕迹也留不下来，想把自己刻在碑上的人估计脑袋有病，所以总要找点儿什么能够当做是永恒的东西，至少骗骗自己也好……而这一刻差不多就是了。
我正在迷糊中时，老厉在下面喊，说少爷你先等着，我这就去边关叫大帅来救你，我还没有回答，他就化成一道黄光跑掉了，叶秋霜当然不甘示弱，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我心里一痛，本来以为跑掉的那个是我，谁想到老厉竟然比我强。
十四
囚徒的生活虽然不好过，不过我过得倒是相当自在，好吃好喝，风景如画。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数梨花开，穆柯寨别的东西不多，花倒是相当多，我呆的屋子前后左右都是花，可惜没有一种认得出来，叫得出名字的，估计有一种叫菊花，或者是荷花。
本以为会严刑拷打，谁知道却养尊处优，人这辈子干什么都要讲一个因果，这下子我是懂了，彻底懂了，有因就有果，这是必然，任何事都是有脉络可寻的，譬如老厉被叶秋霜追了三年，譬如我遇到了那个小道姑，譬如五伯父让我来借降龙木，譬如我被那女将的美色所惑，譬如我现在这里闻着花香……
接下来的事更让我深刻的体会到了因果的可怕之处，因为有两个秀气的小姑娘跑进来说给我换套好衣服，然后就在我身上摸了一通。两天后，拿来数套新衣服，坚持亲手为我穿上，拒绝别人非我所能，拒绝女人更非我所能，所以只好勉为其难，任她们看了个够。
然后那个女将走了进来，打扮得花枝招展，比汴梁醉花楼的当家名妓还要招摇百倍，大方地坐到我面前，眼睛像是星辰一样明亮，又看不到底，看着我，半天没有说话。
我说该叫你小姐还是叫你寨主，她笑了，说叫什么都行，我叫穆桂英。
我说我是来借降龙木的，你借不借吧，不借的话我买也行。她又笑了，说借东西有这样借的，什么山贼草寇都骂出来了，尤其是那个红脸的，骂得那个难听，要不然我也不会把你捉进来了。
我摊了摊手，说现在怎么办吧，小爷我已经被你捉进来了，身上还有绳子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话是这样说的吧。
她扑哧一笑，顿时满室的颜色都变了。
我张大了嘴巴，目光像钉子钉在她脸上一样，那眉，那眼，那鼻子，那嘴唇，那秀发，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看到了一点，还是看到了整体，只知道什么东西我都看到了，那种媚，那种爽，那种柔，那种甜，这一瞬间，我呆若木猪。
不知道过了多久，木猪才活了过来，嘴巴这才合上，我眼眶瞪着生疼，用力闭上一下，只听她说公子你愿意娶我么？
我下巴差点掉下来，她说的是中原话，我听的懂，她说我愿意娶她么？那种柔，那种媚，那种一下子插到我心里最软的地方的精确，让我又变成了木猪。她漂亮，十分的漂亮，她温柔，十分的温柔，她爱我，十分的爱我，可是——我爱她么？
那个思念了三年的人啊，虽然道袍在身，可是我为什么会在这一刻就想起来了呢？她的样子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只依稀记得道袍，依稀记得她问我：“公子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她说这个人累了，给他点儿吃的，就送下山去吧……
又是三比一，穆桂英看来胜券在握，可是为什么那最后的一个一竟然是如此艰难！
“不愿意！”我说。
穆桂英神色顿时黯然下去了，说为什么。
我说不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而已。其实我想说相逢恨晚，造物弄人，我想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恨不相逢未爱时……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
她站了起来，说那好吧，你是名门之后，看不上我是应该的，过两天我把降龙木给你，然后送你下山去吧。
我没说话，我怕一说就会说让自己后悔的话，谁叫我思念一个人思念了三年了，谁叫她在这个时候蹦出来了呢？如果我伸出手去，就算握住那柔软的小手，自己想必也会暗暗自责，那个穿着道袍的小道姑啊，害了我三年还不够么？只是一眼而已，难道要我终身去赔……
都是他妈的废物，我未娶妻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穆桂英走出门口的时候，我赫然看到一滴眼泪从她的腮边落下，心中一动。
那个倚着大铁枪，望着夕阳的我，是否也曾经掉过一滴眼泪？三年一滴相思泪，至今未曾到眼中，流也流在心里了，化成了血，然后融入了我的身体里，所以抵死缠绵，至死方休吧。
都他妈的是废物，我怎么婆婆妈妈起来了，不就是拒绝了一个美女么？当真有这么困难？
十五
当天晚上就有人把我身上的绳子解来了，总算是恢复了自由，我得意洋洋地出去溜达。穆柯寨并不大，但却很干净，大概和寨主是女人有关。人人安乐，类于桃源，我对穆桂英又有了不少的好感，她武功比我好，又是如此的漂亮，还把寨子管理的这么好，果然是女人中的豪杰，只可惜我不能娶她，否则的话，也许会是神仙伴侣。
我伸手招来一个小姑娘，说你们寨主住在哪里，她干什么去了。小姑娘说寨主出去办事了，明天才会回来。我点了点头，说你们寨主武功这么高强，我见过的女人中，她的武功最好，小爷我从来没有夸过别人，更没有夸过女人。
小姑娘说你不知道吧，我们寨主曾经拜离山圣母为师，武功好还是一定的，她也是三年前才回寨子的，回来时还是个道姑呢，那时可没有现在漂亮，不过老爷当时就把寨子交给了她……
道姑？
我愣了，呆若木猪。
回忆像是大堤决口，一下子冲开了我所有的记忆，三年前那一眼的情缘，三年中渐渐模糊的人影，那唇，那眼，那鼻，那眉……一点点的从巨浪中露出了头，然后消失无踪。他妈的，我说这女人怎么会那么的熟悉，熟悉到骨子里了，原来她就是当年的那个小道姑，都他妈的是废物，我的眼睛是干什么的，难道三年的时光足以磨灭了一个人的样子么？
当她走到门口时，我赫然见到她脸上挂着一滴泪水。
心里的巨浪根本不肯放过我，将我抛了上空中，然后又狠狠地砸了下来，那是狂喜，确实就是狂喜，砸得爽到我差点呻吟起来。她的样子渐渐地清晰了，明显就是穆桂英。我曾经看到一个男人倚着大铁枪，在夕阳中坐在城头，目光不知道在凝望什么，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他的目光越过了那山，那河，那葱翠的树，那芬芳的花，一直望到这里来，落到了那个穿着盔甲，提着双刀的女人身上。
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消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该是收获的时节了。
小姑娘被我的样子吓坏了，尖叫了一声，叫来无数女兵来，这些人七手八脚的把我搬进了屋子里，然后是泼凉水，用刀刺，我的眼睛都是直的，直到有一个女兵大义凛然地要为我做人工呼吸时，我才急忙坐了起来。
“我没事！”我笑得很灿烂。
十六
她很漂亮，十分的漂亮，她很温柔，十分的温柔，她很爱我，十分的爱我，我很爱她，十分的爱她，四美具，二心并，宗保与桂英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那一夜我是手舞足蹈地过来的，直到夜深人静，我还是无法入睡，想着我们的未来，也许我们会有一个孩子，也许会有两个孩子，也许我们会有三个孩子……
当我想到我们会有一千个孩子的时候，我才睡着了，后来我把这种数孩子的方法告诉老婆，她说自己觉得养羊最为合算，她希望自己有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当数到五百只羊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睡得很甜。
十七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杆了，穆桂英还没有回来，我正好可以准备一下表白的词语。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表白的，无非说说三年有个人一直在思念着，说多了的话，人的脸是会红的，我现在只想着把她拉入怀里，闻闻她身上的芳香，然后轻轻吻一下她的额头，告诉她我愿意娶她。
黄昏时她还没有回来，我已经准备了一天了，台词已经念了无数遍，对象只能是那杆大铁枪，我曾经想要先抱抱它试试感觉，不过它的额头太尖，而且血气太重，叫我亲一下是不敢的，而且它的身体冰冷，抱起来并不舒服。
一直到了夜深，穆桂英总算回来了。
我听得到她那战马嘶鸣的声音，我听得到她低声说话的声音，我甚至听得到她下马落地的声音——我的耳朵无比敏锐，天地间只剩下了那一个声音，说不上那是不是幻觉，只是当我以为她走到我门口时，却赫然发现门口站的是那个送夜宵的小姑娘。
我大步往她的住处走去，走到门口时，突然愣住了。
穆桂英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抬头望月，俏脸带着月光，用不可方物都难以形容，而那比较之下连月光都失去了光彩的是一颗晶莹的泪珠，正从她的眼眶中缓缓落下。
从眼中到腮边，像是经过了一千年。
我并不是说她脸长，我是说我自己的感觉。时间似乎都已经凝固了，我像是被五个雷同时打中了脑袋一样，就那样站在那里，望着这滴泪珠，白天准备的所有台词都忘得个精光，突然间鼻子一酸，眼中一热，脸上一凉，两滴泪掉了下来。
没有任何预兆，原本是融入鲜血的泪珠就这样地掉了下来，掉到地上。
那清脆的一声响声惊醒了穆桂英，她转过头来，先是站起身，然后走了过来，最后走到了我的怀抱里。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拥拥抱抱。
额头那一点的轻吻，然后吻去的是那滴不肯离去的泪珠，最后吻到的是满嘴的芬芳。
三年来，我第一次醉了，醉得人事不醒，醉的如此的浓烈，为兄弟们报仇，我没有醉过，为国家杀敌，我没有醉过，为爹爹感叹，我没有醉过，为昏君切齿，我没有醉过……不过今天却醉了，而且还是大醉，醉倒在这月光之下，醉倒在美人的怀里……
邀明月，让回忆皎洁，爱在月光下终于完美了。
十八
人间宛若天堂，穆柯寨便是天堂中的天堂。
那一日说过多少话，做过多少事，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我竟然全部记得，三年以后，三十年以后，我还可以倒背如流。老婆更是如此，她常常地让我坐在她的面前，然后将那一日一页一页的翻过，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伸手将她搂入怀里，说桂英你还记得这些事啊，我都已经忘了，其实我们现在比那时还好。
我们说了很久该如何和爹爹提这件事，她毕竟是山寨的人，我怎么说也是个名门之后，想要偷情简单，要结婚就有些困难了。爹爹那个老古董未必会同意。我说桂英我带你去见爹爹吧，到时候你表现好点儿就行了，他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们就表现得再好一点儿，反正他磨不过他们的，要知道他比我老……
说完这话，我嘿嘿地笑起来了，幸亏爹爹比我老。
我说差点忘了，五伯父要我来这里借降龙木，这是正事，现在边关不知道怎么样了呢？摆了个天门阵，听说很厉害，你把降龙木找出来，我们现在就去请五伯父，先让他同意了，再由他劝爹爹，应该会容易点儿。
老婆笑靥如花，说宗保你真是个傻瓜，五伯父说的降龙木就是我啊，我不是姓穆么？天门阵一定要我去破的，五伯父所以才让你来找我，过几天我们就出发，到时候破了天门阵，看看你爹爹会说什么。
我愣了，只好点了点头，原来有人叫我傻瓜，我一定会冲上去把他打贬，没想到老婆叫我傻瓜，我竟然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的舒畅。
十九
又过了几天，我正在花园里欣赏桂英告诉我名字的花，突然那个小姑娘跑了进来，说公子你快出去看看吧，寨主和一个厉害的人物打起来了。
我大怒，竟然有人敢欺负我杨宗保的老婆，说给我备马抬枪，我要出去看看哪个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大铁枪又到了我手里，我飞马出寨，帮老婆打仗的感觉比帮爹爹打仗好多了，古人云说的“三从”还是有点儿道理的，少年从母，未娶从父，既娶从妇，现在我也算是有家室的人了，自然要从妇了。
我边策马边喊，谁人如此大胆，走到近前却愣住了，只见老婆肋下夹了一个人，正飞马往寨中赶来，我看得仔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爹爹杨延昭，这下可吓了一跳，又看到老厉和叶秋霜两个人在不远处喘气，心里什么都明白了，老婆这下子闯了祸，把我爹爹收拾了，于是我急忙喊：“哪有儿媳抢公爹的！”
这喊声不大，听见的只有老婆和爹爹，爹爹抬头看了我一眼，脸红得像猴子屁股。老婆脸也红了，把爹爹往地上一扔，跳下马来，说这是公爹啊，桂英多有冒犯了，我和宗保正准备成亲呢，把你抢上来真不象话，这样吧，要不你就上山坐会儿，我爹爹也在，正好就把喜事给办了，要不然你就再等几天，我和宗保去边关大营里找你，一样把喜事给办了，你意下如何？
老婆一边问，一边拿着双刀捅我爹，我在旁边笑，也只能有这个表情了，天底下敢这样对我爹爹的人估计就我老婆一个人，这样的精彩场面我当然不愿意错过。
爹爹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说等回边关再说吧。
老婆把刀撤了，立即跪下磕了几个头，说你是天下闻名的大将，说话可不能不算数，我们明天就收拾东西回去。
我看到爹爹有点儿不行了，说桂英我们回去吧，寨子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呢？也让爹爹在这儿歇会儿，爹爹是大英雄，说话不会不算数的。
我拉着老婆就回寨子了，根本没有再看爹爹一眼，估计他的脸色好不到哪里去。回到寨子后，我抱着老婆大笑，说你真行，爹爹可是个厉害人物，没有想到被儿媳这样就制服了，以后你有好日子过了，我们杨府可不是闹着玩的，等级森严，也只有靠你打破了，不过你别害怕，我永远都会支持你……
老婆笑，笑得无比灿烂，说你跟了我这辈子就过好日子吧，谁敢欺负你我第一个冲上去教训他，管他是不是你爹呢？
她说这话我信，我爹都被她打了，别人自然不在话下。
有人说娶个好老婆可以少奋斗三十年，我觉得娶个厉害的老婆可以多活三十年，等我一百三十岁的时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二十
回到边关后，爹爹果然信守承诺，给我和桂英办了大婚，然后就让桂英登坛拜将，破了天门阵，辽国是再难有实力进攻大宋了，我们倒过了几年的好日子，那一段的卿卿我是不用说了，我一切都还记得十分清楚。
不过有时我也会有丝难过，有了桂英之后，我不仅忘了大铁枪，就连老厉也忘了。他被叶秋霜追了三年，后来终于跑不动了，被捉住了，老厉也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和她说了一遍，叶秋霜二话不说就去找萧胤王报仇去了，谁知道却死在了对方的手里。老厉先到边关找了一回我，和我坐在城头喝一回酒，一句话也没有说，我说用不用我陪你去，他说不用，以前是为兄弟报仇，现在他是为妹妹报仇，谁也不用，他要是死了，我也不用替他报仇。他这几年和妹妹跑来跑去，去了不少好地方，总算是值得了，死就死吧，人活着这辈子还能记住什么，不就是记着这些好事么？
老厉死在乱军之中。那天我大醉，然后扛着大铁枪，骑着马往城外冲去，老婆说用不用我和你一起无，我说不用，以前是为兄弟报仇，所以要和老厉一起去，现在没有兄弟了，所以我要自己去，老婆你放心就是了，我不傻，不会死在大营里的，杀了仇人，自然就会回来，因为我还有你。
晚上辽营大乱，我挑了几个人头回来，身上全是血，被砍了十几刀，当看到老婆站在城头看着我时，一下子从马上掉了下来。
我醒过来时，人头已经摆好了，老婆说宗保你说点儿什么吧，老厉是个好人。我点头，老厉确实是个好人，好人也一样死，说什么，都是他妈的废话，喝酒吧。
我把老厉给亲手掩埋了，一边埋一边把酒倒到地上，说老厉喝点儿酒吧，虽然我娶了老婆，不过偶尔还是会想起你的。
后来有个叫凤舞扬的年轻人背着一把弓出现在江湖上，闹起了不小的风雨，那弓是我爷爷用的，我离开边关去查，却没有查到什么。这个年轻人被人杀了，尸体扔在荒漠上，我把他也给埋了，不知道他喝不喝酒，可是我能给他的只有酒而已。
替人收尸好象已经成了我的职业了，除了心里还有那丝柔软，除了还记着有个老婆在不远处等我之外，我大部分的时间都站在坟前了。
又后来澄素先生张乾曜出来替凤舞扬报仇，不知道他杀了多少人，我只见到他的尸体也倒在荒漠上，便将他和凤舞扬埋在了一起，老婆把酒倒在坟前，说这位老先生是个高人，死了怪可惜的，我说不管高手还是低手，死了都挺可惜的。
边关死了不少的人，有好人也有坏人，像蓝佾儿，像血漫天，像花冲，像铁连城……他们生死无论好坏，这辈子也都曾风光过，都曾低落过，不过死了时，有的只是一具尸体。
我和老婆说也许有一天我和你也会留下一具尸体走的，倒时候不知道谁会把我们埋葬起来，然后再在坟前倒上一杯酒，哈哈，或许连酒都没有。
老婆说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我说什么故事。
老婆说从前有一具女人的尸体，没有衣服，浮在河上，第一个人走过去，只看了一眼，就走了。第二个人觉得这女人很可怜，于是就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盖在那女尸的身上，也走了。第三个人一言不发地挖了一个坑，好好地把女尸给埋上了。后来轮回到了，女尸转世为一个绝世的美女，一个男人虽然倾慕她的绝色，但也只能从远处看看她而已，因为他就是第一个男人，只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做，便走了过去。又有一个男人和女人关系十分密切，而且还有一断情缘，但最后两人还是不得不分开了，他就是那个给女尸衣服的男人，两个人也只有那点缘分而已。而当女人遇到那个把亲手把自己埋起来的男人时，两个人便相亲相爱，永远在一起了。
老婆望着我，眼若星辰，却望不到底，说所以宗保，你就是前世那个把我埋起来的那个男人啊……
我笑，说这怎么可能，今世我不知道埋了多少人了，有男有女，难道他们来世都会做我的老婆……老婆你别胡思乱想了，珍惜这辈子才是正确的，还说什么来世，走吧，回城里去吧……
我拉着老婆的手，行走在荒漠之中，心里却在想，我是否能够记起前世的那些事呢……我笑，因为我不记得前世了，也许会有吧，前世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我只记得现在握着的是谁的手。
※※※
《前世，谁将你掩埋》（终）
后记
群杀没有设置孟良和焦赞这两个人还真有点儿遗憾，这两个人我非常喜欢，一个红脸一个黑脸，也都是福将。既然没有设置，我便把厉开疆拿来充数了，两人干的事都由他来干吧，呵呵，所以他成了红脸，而那个追他的妹妹叶秋霜，却变成了黑脸，正好是杨宗保的家将了。
那个传说是在论坛上看到的，相信很多人都看到过。想起来就觉得心里有点儿别样的滋味，尤其是想起现在的老婆，说不定前世确实有用心地去掩埋过一个人，不希望她留在荒野上吧，所以爱现在所爱的，握住现在所握住的。
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故事而已，写完了，故事却没有完，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