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整个城市都沉入暮色的假寐。
莲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一面粗糙的石墙,缓缓打开了那个古朴的木盒。
盒子里,铺着一层暗红色的、天鹅绒般的衬垫。
一枚戒指,在月光下,泛着一丝幽暗的光,静静的躺在中央。
那是一枚通体漆黑的戒指,材质非金非铁,入手冰凉,表面没有任何花纹,只有一道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银色丝线,缠绕在戒身之上。它看起来就像一个最普通、廉价的装饰品。
这就是……能改变命运的“弦能增幅器”?
莲辰的心中充满了怀疑,但想起维拉老师那双深邃的眼睛,又让他不敢有丝毫的小觑。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出现雪落樱的模样,她那句带着不安的询问和自己脱口而出的承诺,在耳边回响。
不,不只是她。
似乎空气中有一根无形的细鞭,抽打在他心上,让他今晚的行动,多了一份不容失败的沉重。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那枚戒指,缓缓地、戴在了自己的右手食指上。
戒指的大小正合适,戴上的瞬间,冰凉的触感让他冷静下来,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就这?”他有些失望。
他拿起那份资料,透着窗外的光,仔细的阅读起来。
资料上的文字大多是些他看不懂的、关于古代遗迹的符文解析和能量回路图。
只有在最后,才用通用语写着几行简单的使用说明:
“警告:本装置直接作用于精神海,请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下使用。”
“初次启用,需将精神力完全集中于戒身银线,尝试‘点亮’它。”
“切记:一旦感到精神刺痛,请立刻中断链接,并将装置取下,否则后果自负!”
“精神海”又是个什么玩意?这真的是增幅器?这使用说明书又是哪个中二学者写的啊?
莲辰在心里默默吐槽了几句,但还是将资料放到一旁,深呼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尝试着,将所有的杂念——对家人的担忧、对未来的迷茫、对力量的渴望——全部摒弃,努力集中注意力,让自己只剩下最纯粹的一个念头:
看一看,那个属于我的世界。
他开始将精神力,全部集中于那道冰冷的银线之上。然后,他试着去“想象”,去“感知”那道细微的银线。
一秒,两秒……
世界安静的只剩下风声和自己的心跳。
他几乎要以为这东西只是个心理安慰剂、就是维拉老师用来逗自己玩的骗人玩意,准备将戒指摘下时,异变徒生!
他的脑海里,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声尖锐到极致的蜂鸣!
“嗡——!!!”
那一瞬间,莲辰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柄无形的、滚烫的勺子狠狠搅动了一下。
眼前的黑暗,瞬间被无数狂乱闪烁的、意义不明的彩色光斑和暴走的线条所撕裂!
那些线条,疯狂、扭曲、混乱!像亿万条带电的蠕虫,在他的视野里疯狂钻动、穿刺!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嘶吼,从他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他的太阳穴像被两根钢针狠狠扎了进去,又像是要从内部爆开一样!
剧烈的疼痛,让他全身的肌肉都控制不住的痉挛起来,冷汗如瀑布般涌出,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衣裳。
他的身体蜷缩在地板上,像一只被踩住的虾米,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陷进了自己的手臂,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因为所有的感官,都已经被脑海中那地狱般的风暴所吞噬!
中断!快中断!
理智在疯狂的尖叫。
维拉老师的警告在他脑海中回响——“精神力受损”、“神经崩溃”……
会死的!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变成白痴的!
就在他的意志即将被彻底撕裂,准备抽离精神力的瞬间,他“看”到了。
在那片混乱的、狂暴的线条风暴的中心,有一个极小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漆黑如深渊的“点”。
那个点,无比的安静,无比的纯粹,像一个宇宙的起点,无论周围的风暴如何肆虐,它都岿然不动,吞噬着一切的狂乱。
就是它!
一种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直觉告诉他,那个“点”,就是关键!
就是他昨晚引动那股力量的……核心!
放弃吗?
如果现在放弃,就等于承认自己永远只是那个只能睡在沙发上、连妹妹的生日礼物都买不起的废物!
是那个只能被他人随意嘲弄的垃圾!
是那个连帮母亲扛起家中责任都做不到的“吸血鬼”!
如果选择放弃,还谈什么保护家人?谈什么去寻找父亲的真相?谈什么守护自己的幸福?
如果连这点痛苦都承受不了,我还谈什么……去反抗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
“啊啊啊啊啊——去他妈的!!!”
莲辰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他不再试图逃离,而是反过来,将那份被撕扯的支离破碎的、仅存的意志力,像一根烧红的烙铁,顽强地、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黑点狠狠撞了过去!
胸口处的金属莲花项链闪烁着异常的光亮,仿佛在与莲辰的情绪共鸣着、咆哮着,猛烈地振动。
他将对命运的所有不甘,对力量的所有渴望,对未来的所有期盼,全部都化作了这一次的、向死而生的豪赌!
就在他的“意志”触碰到那个黑点的瞬间——
世界,安静了。
所有的刺痛,所有的杂音,所有的狂乱线条,都在一刹那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的宁静与和谐。
然后,一副全新的、奇妙到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画卷,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他“看”到了。
他看到脚下的钟楼,不再是冰冷的石头和灰尘,而是由无数根散发着厚重土黄色光芒的“弦”,精密地编织而成。
他看到远处的城市,灯火不再是单纯的光点,而是一条条流淌着金色能量的“弦”的河流。
他看到天上的云层,是被无数根散发着淡蓝色微光的“弦”,轻柔地托举着。
他没有注意到,此刻他眼中,点亮了红色的光亮,那是看清这个世界本质的光亮。
也没有注意到,在远处的楼顶上,一个被黑夜所包裹,长发随风飘动的女人,露出了一抹令人不明的微笑。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化作了一首由无穷无尽的“弦”所谱写的、宏伟的交响乐!
而更让他震撼的是,在这首宏伟的交响乐之间,在那些“主旋律”的缝隙里,还漂浮着无数的、细小的、五颜六色的光点。
它们,像夏夜里的萤火虫,像深海的浮游生物,自由自在的、毫无规律的飘荡着,吟唱着属于自己的、微弱却自由的歌谣。
它们就是……“无主之弦!”
莲辰缓缓的睁开眼睛,身体因脱力而瘫软在地板上,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疲惫。
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的感觉,充满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那枚漆黑的戒指上,那道银色的丝线,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却稳定无比的柔和光芒。
他成功了。
他没有获得毁天灭地的新力量,甚至连让一颗灰尘移动都做不到。
但他,第一次,用自己的意志,“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他拥有了那张进入一个全新领域的……入场券。
他缓缓的站起身,走到钟楼的窗边,俯瞰着脚下这座沉睡的城市。
夜风吹拂着他的脸颊,吹动着他额前略长的黑发。
他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整个世界。
一种难以抑制的、巨大的喜悦,从他心底喷薄而出!
他想放声大笑,想仰天长啸!
这不再是巷道里那种混杂着恐惧与后怕的兴奋,而是一种纯粹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名为“新生”的狂喜!
“E(1)级?”
那个曾经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心头的标签,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无足轻重。
他需要的,根本不是去共鸣那些早已被定义好的、属于别人的“弦基”。
他要走的,是一条全新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道路!
他将戒指紧紧握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冷静与坚定。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只能在泥潭里挣扎、在黑暗中舔舐伤口的少年,已经死了。
站在这里的,是一个找到了自己的道路,并敢于向这个世界,伸出自己不甘拳头的……全新的莲辰。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命运的齿轮,才算真真正正地,开始为他转动。
“学院大选……”他望着远方诺尔顿学院的方向,嘴角,第一次,勾起了一抹充满自信与战意的笑容,“等着我。”
……
莲辰怀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而又平静的心情,像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家。
那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虽然已经打开,但他很清楚,他现在能做的,仅仅是“看见”。
那股力量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刚刚在钟楼上,他尝试过在清醒状态下再次进入那种“上帝视角”,但失败了。
他发现,只有当他将精神力高度集中于戒指,并且达到某种苛刻的专注状态时,才能勉强窥见世界的本质。
路,还长着呢。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惨淡的月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身心俱疲,只想立刻倒在那张熟悉的、虽然不舒服但至少能睡觉的就沙发上。
他摸黑走到沙发前,带着一丝成功后的放松,准备一屁股坐下。
“……欢迎回来。”
一个极轻的、几乎要被夜风吹散的、带着一丝糯软的声音,忽然从他身旁的沙发角落里响起。
“我操!”
莲辰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直接跳起来。
他那刚刚经历了蜕变、还沉浸在宏大世界观里的心,瞬间被拉回到了这只有五十平米的出租屋现实中。
他猛地回头,借着月光,才看清沙发的一角,那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是雪落樱。
她抱着膝盖,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正用那双在黑暗中亮着惊人的蓝色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你……你怎么在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想吓死人啊!”莲辰压低声音,心脏还在“怦怦”狂跳。
他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强者心态,瞬间荡然无存。
“我……睡不着。”雪落樱的声音很轻,“所以……等你回来。”
“等我?”莲辰愣住了。
“嗯。”雪落樱点点头,然后,她似乎有些犹豫地,朝着莲辰的方向,不自主地、稍微挪动了一点点。
她的动作很小,但莲辰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靠近。
“你……”
“你想干嘛、你想干嘛!”莲辰的心再一次被提到了嗓子眼,连忙往后捎了捎,后背靠在了沙发另一边的角落。
“你身上……”雪落樱的小鼻子微微动了动,她歪着头,用一种极其困惑又极其认真的语气,轻声说道,“……有新的味道……很好闻。”
莲辰彻底僵住了。
新的味道?什么味道?
难道是刚才精神力透支后留下的汗味?不至于吧……
还是说……是这枚戒指的味道?
他看着眼前这个在黑暗中显得愈发神秘的银发少女,感觉自己刚刚才推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结果门后,站着另一个更大的、让他完全看不懂的谜团。
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与她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快去睡吧,很晚了。”
“哦。”雪落樱应了一声,却没有动,那双蓝色的眸子依旧静静看着他。
两人就在这片狭小的、寂静的黑暗中,沉默的坐着。
但莲辰觉得,这个夜晚,似乎……也没有那么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