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风夹杂着冬夜的寒悄声掠过，院里传来的麻将碰撞声依旧清脆，唯独乡亲们的聊天声被火盆渲染的有些嘈杂含糊。
罗羽扬坐在灵堂角落的矮木凳上，双眼一直盯着棺材，眼神木纳，无喜无悲。
棺前是张老妇孺的照片，昏暗的烛光下依稀能看到她嘴角含笑，虽被定格在黑白之中，却也难掩慈爱的目光。
遗像前，是随风晃动的长生灯，其实说白了也就是一根粗大些的白蜡烛罢了。
再往前便是松树叶铺垫的水泥地，上面摆了两个香蕉树桩，树桩上稀稀落落的插了些香燃烧后残余的杆子，不过好在，树桩上还各插了三炷正燃的香。
燃香的左手边，是一个老人生前用过的脸盆，只是现在脸盆上已是漆黑一片，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盆底是薄薄一层烧过的纸灰。
再前面，只有一张半旧的纸板，纸板上满上香灰，边角还不知被谁踩了一脚，却是供人上香跪拜用。
棺材虽没有贴地放着，却也只垫了两根两厘米厚的木板，销子没上，放在棺盖上，棺盖的正中间，放了一棵垂直的黄袍树枝。
棺材左边，是一张折叠床，上面睡着老人的四儿子罗成俊，此时他已呼吸均匀，鼾声时有时无，显然已经入梦。
左后边，是老人生前的旧物，几套衣服，几个袋子，些许杂物，小小的一个角落就堆下了。
棺材右边，摆着几个低矮的木凳，其中两个上面坐了人，罗羽仙和罗羽扬，老人的大孙女和三孙女。
右后边，放了一个较大些的塑料袋，袋子里放的都是子孙将要烧给老人的香纸。
除了这些，屋里就只剩了一面满是孩童涂鸦的白墙和两面被虫蛀了一些的木墙，开的有些小的高门槛陈旧雕花木门。
这灵堂，确实寒酸冷清了些。
罗羽扬无奈叹息，可她又能怎么办呢？除了多陪陪奶奶尽完最后的孝，其它的，她也没能为力。
小时候，她也算个富二代，除了少了些父母的关心陪伴，也算是要什么有什么，但也不是完全缺爱，毕竟有奶奶宠着。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也许是长大了钱就变小了吧，她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从富二代活成了负二代。后来，奶奶被别的叔叔接去赡养，她去了省城彩云市读书。
再后来父母被高利贷逼债，迫于无奈，卖了房子远走躲债，她呢，只能勤工俭学，边读书边为自己赚点学费。
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房子卖了后，她三年不曾回到生养了她的东县，更没回过深山中的罗家老宅，和奶奶，自然也是三年没见。
这三年间，只听说六叔家买了新房子，从五叔家强硬的接了奶奶去养，可楼层太高奶奶毕竟年纪大了，出门不太方便，加上六婶暗地里的嫌弃，奶奶过的并不开心。
好在四叔家租了廉租房，正好租在一楼，只住了三个月就从六叔家就接走了奶奶。
就这么岁月静好的过了大半年，可命运半点不由人，四婶娘家妈妈睡觉磨牙，会说梦话，心脏不好的奶奶和她同住半年后悄无声息的病了。
奶奶这一病，几位叔叔和罗羽扬唯一的小娘吵翻了天，个个互相指责埋怨，除了早就独来独往的大爹和远在老宅的二大爹没受波及，其余兄妹全数反目，见面就算不吵也要甩对方一个大白眼那种。
奶奶病好，二大爹强硬露面，带着家里两个儿子接走奶奶，据说走的时候留下一通斥责，才让几位叔叔和小娘收敛不少。
自此之后，奶奶就被二大爹家接去赡养，留在了深山里的老宅中，每天晒晒太阳喂喂鸡，有亲朋来了聊上几句，闲暇逗逗玄孙。日子过得倒也悠闲惬意，身体自然也渐渐硬朗。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罗羽扬也面临毕业，眼看又近年关，她还筹划着放假后怎么也要回去看看奶奶，陪奶奶过个年再谋以后。
谁知离放假只差小半月时间，却突然收到奶奶没了的噩耗。
开始，罗羽扬还以为这又是爸妈欠下那些高利贷逼爸妈露面的手段，直到多方确定后，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
因为重重原因，父母没法回家送奶奶最后一程，罗羽扬只能孤身前往。
第一次只身往这没有直达车也没有准确定位的深山中走，说不怕，自然是假的，可怕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简单收拾后她便匆匆回了老家。
一路辗转，坐了一夜车回到老家，还没进门就被四叔悄悄拉到了奶奶生前住过的屋子，一呆就呆了一天。
感受着已经渐渐散去的那熟悉的属于奶奶的气息，再想到灵堂前等着自家露面的债主，强撑了一路的坚强瞬间瓦解，眼泪终于决堤。
夜深了，债主离去，罗羽扬终于进了灵堂，上过香，烧了纸，找了个角落默默守着。
许是白天哭够了，软弱散去，重拾坚强，到了奶奶面前，再流不下一滴泪。
夜越来越深，院内的喧哗渐渐小了，灵堂内显得更加安静。
燃香的烟雾弥漫了整间屋子，刺激着罗羽扬的鼻眼，鼻子堵塞，眼睛酸涩，有泪混着鼻涕不自觉涌出，分不清到底是难受还是难过，又或者，两者都有。
痴坐了一夜的罗羽仙终于受够了寂静，对着罗羽扬开口。
“妹啊，我三叔三婶他们还好吗？”
声音很轻，好在灵堂安静，罗羽扬能听清。
“他们挺好的。”
言多必失，这是回来前爸妈在电话里就交代过的，关于他们的事，罗羽扬只能尽量忽略，敷衍应过就好，不要细说。
“那就好，之前没了他们的联系方式，怎么都找不到他们，我担心了很久…”
罗羽仙声音细细的，诉说着自己的担心挂念，回忆着儿时的记忆，却没细问。
说话间，有脚步声响起，罗羽仙瞬间收声。
两人安静下来，脚步声更加清晰，声音闷闷的，仔细听了才发现很是小声，似乎还不曾移动，始终在原地踏步。
就这么过了一分多钟，脚步声依旧不曾消失，罗羽扬皱眉悄悄挪到门口往外张望，罗羽仙却突然起身，走到棺材边蹲下，附耳去听。
她的动作自然提醒了罗羽扬，这声音，似乎是棺材里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