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有了来时的经验，众人倒是绕开一座座关隘，趁着浓黑的夜色，行军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一来，确实也是众人选择的路线十分巧妙，二来，确实也是如今忙于内部争权夺利的大越，防备亦是越来越松懈。

　　虽然还是忍受着伤口的疼痛，但是看着这样疏松的防守，凤凌霜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我还道是你们为何能带着两千人赶来驰援，现在看来，就这些关口的守备，确实令人一言难尽。”

　　迟安能够从凤凌霜口中，听出失望的情绪。

　　“我倒是也没想到，这些人，能这么快就忘了自己曾经起兵造反的初衷。”

　　迟安亦是叹了口气答道。

　　若是抛开自己此时的立场，迟安倒是也十分理解这些所谓的反贼。

　　假若是他，面对着这样的朝廷，恐怕也很难不心生反意。

　　“你们这样的人，不会懂。”

　　凤凌霜的语气之中似是百味杂陈。

　　“那你大概把我想的简单了，”迟安微微一笑，“我若真的是那种高高在上，不管民间疾苦之人，也不会将这些作乱的倭人看得如此之重了。”

　　“但愿吧，我不想与你争论这些，”凤凌霜在迟安的背后摇了摇头，“我只能说，在大奉，我承认的英雄人物只有两人，你姑且算得上其中的一个。”

　　“那另一位呢？”

　　迟安明知故问。

　　“不说你又不会不知道，”凤凌霜此时也没有呛迟安的力气，“不就是你父亲，上柱国迟瑞将军……”

　　“我一直都没想到，家父竟然能在这么多人眼中，形象如此高大。”

　　“若人人皆有你父亲那般风骨，我等又何必背上这反贼的身份，也要翻了这天？”

　　凤凌霜的话，令迟安久久不知该说些什么。

　　想要解开凤凌霜的固执与迷茫，便也只能，假以时日，让她用自己的双眼，亲自看看自己所坚持的东西，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了。

　　“这世间，你还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情吗？”

　　迟安没话找话地问。

　　“练武，读书，钻研兵法。”

　　“就没别的了？多少也得有些女儿家的爱好嘛。”

　　“没有。”

　　“真没有？”

　　“我说没有便没有，你问这些又要做什么？”

　　很显然，对迟安这些有些无聊的问题，凤凌霜感到有些不耐烦。

　　“这你可就真的误会了，我这没话找话，还能让你清醒一些，这种时候，我可不敢让你睡着了……”

　　迟安此言，倒是令凤凌霜沉默了些许。

　　“谢谢你……”

　　迟安听到了身后之人轻微的声音，却在猎猎风声之中，几乎被吞没殆尽。

　　“你说什么？”

　　“我说……谢谢你，迟安。”

　　“有什么好谢的，并肩作战的人，我一个都不想失去，再说，若不是我还不够强，你也不至于受这样的伤。”

　　“我不是指的这个，我是说……”凤凌霜的语气似是多了些悲怆，“这样的时候，能够来救我的唯一的人，竟然是你这个敌国将领，还是前不久还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的敌人。”

　　“此一时彼一时，再说，若是世上少了一个你这样的奇女子，我倒还觉得挺可惜的。”

　　“这么说来，你眼中还有其他的非同一般的女子？”

　　凤凌霜多少从方才的悲凉之中舒缓了些许，对迟安此时的说法有些好奇。

　　“怎么？不服输？”

　　迟安笑问。

　　“我不会输给任何人，”凤凌霜的话语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倔强，“只是好奇罢了。”

　　“若说除了你之外，这世间还有令我佩服的奇女子……”迟安露出了一抹神往的微笑，虽凤凌霜看不见，但语气之中，也已是彰显无疑，“那最先，定然是我夫人了。

　　虽说她不会上阵杀敌，亦不会胸怀韬略，但那心中的志向，与那从没有减退过些许的骄傲，便足以令我敬佩。”

　　“想来也是，能如得了你眼的姑娘，也不会是那种凡俗女子。”

　　“过奖过奖。”

　　鲜少从凤凌霜口中听到夸赞之言，还令迟安感到有些意外。

　　“那还有么？”

　　“再有的话，那便是我大奉女帝了。”

　　“真心话？”

　　“自然是真心话。”

　　“我道是你们大奉朝堂，皆是阿谀奉承之辈，就算是你迟安也学到了些许，当真不是因为她是君，你才如此夸赞？”

　　“那是自然，”迟安听了凤凌霜的问题，确是也在脑海之中思考了些许，“某种意义上，你们都是一类人。”

　　“我？和大奉皇帝怎可能是一类人？”

　　“不愿同流合污，若是自己认准的真理，便一刻都不愿放弃，哪怕眼前阴云密布，就算赌上这条性命，就算明知道希望渺茫，哪怕结果会是粉身碎骨，也会坚决地向前走去。

　　难道说，你不是如此？”

　　迟安一席话，令凤凌霜陷入了沉思。

　　“你觉得，站在好人对立面的，就一定是坏人？”

　　迟安停顿片刻，便又开口问道。

　　“我……”

　　“若是如今的大越还会在你不愿意看到的路上渐行渐远下去，你能够笃定，自己能够立刻脱离这令你失望的大越？

　　而大奉女帝，面对的一切比你更加残酷。

　　她生在那里，便注定与那大奉绑在了一起。

　　大奉遂她的心意，那便要用自己的一生为代价，全部进献于它。

　　若是大奉不顺她的心意，要么为了改变它飞蛾扑火，要么带着终生的遗憾与折磨，同流合污，你觉得，哪一样，又会是好的结果呢？”

　　迟安说着，竟有些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这些，在第一次见到轩辕珞的双眼时，便是迟安曾经所思考的。

　　作为君王，她没得选。

　　就像作为来到这个世界便被迫与那几乎破落的将军府绑在一起的他一样，几乎没有任何的选择。

　　只能沿着眼前的路继续走下去。

　　“那你呢？你也是如此？”

　　凤凌霜沉思片刻，缓缓问出这个问题。

　　“我……是，也不是。

　　或许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我所站在的立场。”

　　“行吧，我本觉得，像你这种为了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人，说的话根本不可信。

　　毕竟，粪便都能被你用来守城。

　　但是莫名的，我却又觉得，我没办法不相信你。

　　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