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麟阁没将事情的原委与林朝云都讲了,只说想认她作义妹。小姑娘年纪尚幼,还想不到这些人情世故,小脑袋里正想着这个“大坏蛋”是不是又在打坏主意时,那个令她陷入羞窘的谢映登回来了。
谢映登初时也没意识到众人的用意,初涉情爱的谢家麒麟儿,并不比其他人家的少年理智!
宇文士及将事情一说,谢映登却是个明白人,当下便作个罗圈揖:“多谢诸位兄长!小弟铭记于心!”若是自己冒然将此事说与父母知道,族中长辈究竟会是如何反应,他并没想过,也无法预料。
龙麟阁做完好事,却不说好话:“谢家小子!来叫声好听的,否则本大将军便将这个义妹关在闺中绣花,让你小子相思成疾……”
晕晕乎乎的林朝云捂着俏脸,抬起小脚,胡乱踢向龙麟阁……
众人嘻闹间,薛青萝已经拉着小公主走开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小公主,正沉吟时,小公主强笑一下:“薛姐姐,我,我要回去了……我想去看看姐姐……”
薛青萝听了,抬手抚了一下小公主的秀丽长发,又觉有些不妥,放下手来,轻声说道:“小公主,我让人送你吧……”
“不用!我找姐姐,正好让驸马姐夫送我!”说完,小公主莞尔一笑,“改日我再来看望姐姐与这些小孩!”
她好似将心事都已抛在心海,对宇文士及喊道:“喂!宇文家的!本公主要去看望姐姐,你带本公主过去!”
宇文士及此时正与众人调笑谢映登,听小公主这么一说,想到自己还有正事未与龙麟阁相谈,便笑道:“公主何不在谢府用过午膳再走?反正今日也算是谢兄弟的喜庆之日……”
“哼!你不带我去,我自己去!”说完,小公主翻着白眼,向院外走去。
众人不知道她为何忽得没了兴致,只以为是公主养尊处优,在使性子,于是结伴将小公主送出了谢府。
宇文士及看现下也有些不方便与龙麟阁谈话,又有些不放心小公主,也向众人辞行。
二人一前一后,向城外行去。
小公主今日骑了一匹青葱小马,她一出了谢府,便有侍卫自暗处跟上。走在前面的人,不着痕迹地为她开路,随在后面的人则暗自拱卫在她周遭。
宇文士及本来以为小公主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此时一看,又生出了再回谢府的心思,便对她笑道:“原来小公主是带了人出行的……看来今日我还是能讨杯谢映登的酒喝!”
杨乔自出了谢府,心里便觉得空落落的,听他这么一说,轻声说道:“你去吧。我忽然不想去姐姐那里了,我想回去休息。”
宇文士及看小公主一反常态,既不与自己拌嘴,又不指使自己,言语神态大有异常,便轻声询问:“小公主可是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心里却在思索,方才在谢府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自己没注意到的事。
杨乔自己也没理清自己的心思,又怎么会对他说起?再说,这些女儿家的小心思,她也不好对人言说,便只是低头不语。
宇文士及虽说爱屋及乌,却也不好多作追问。
一时间,二人都沉默下来。
来到一个街口,小公主轻拉缰绳,朝皇帝驻跸之所行去。
宇文士及见了,只以为是小女孩闹些脾气,就像自家小妹宇文蕴如,也经常这样无端端生气,便也不再多想。他今日确实有要事与龙麟阁相商,便又回马向谢府行去。
杨乔一路缓行,心里却在想薛青萝的话。
这些天因为乐平公主病重,随驾的诸皇亲时常聚于乐平公主之处,闲聊时难免提起风头日盛的龙麟阁,尤其是她们这些小辈中的少年。
除了独孤家的几位兄长之外,几乎所有人在说起龙麟阁时,都是一副轻蔑的模样。正如薛青萝所言,在杨家、萧家、崔家、李家等皇亲的眼中,龙麟阁充其量只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小子罢了!其血脉,其出身,其来历,都不值一提!崔家倒是如宇文士及猜想的那样,有些想要招揽龙麟阁的意思,却也只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思。
她依稀记起,崔家的那位亲戚在说起龙麟阁时,脸上的神情便像是自己与姐姐在说一只好玩的小猫……
这也是今日听了宇文士及等人的话以后,这个长在宫中,天真浪漫的小公主,第一次真正看懂了那些皇亲们,看似平淡实则各藏心机的“论政”之言!
一直到回了行宫,杨乔都闷闷不乐。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想到别人对龙麟阁的品论之言,又为何竟会有些厌恶那些“乱嚼舌根”的皇亲……
她将座骑交给随侍,信步在行宫中漫无目的地逛着。
或许是女儿家的天性,心中异常烦闷的小公主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母亲萧皇后的宫中。
皇后宫中的侍女、卫士见是最得陛下喜爱的小公主,都只是各自行礼,也不出声通传。
杨乔郁郁地推门而入,却看到自己的皇帝父亲也在。
此时父亲正与母亲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父亲脸上一扫前几日的阴云密布,满脸笑意,母亲脸上也带着淡淡微笑,也不知是父亲说得有趣,还是因为看到父亲在笑……
小公主却不自知,若是以前,自己哪会去想母亲是因何在笑!
“女儿拜见父皇、母后!”杨乔见父亲也在,怏怏施了一礼,自顾坐在母亲身边。
萧皇后虽然已经为杨广诞下几个儿女,却依旧不见半点老态。因为出巡在外,皇后并未如在皇宫时盛装锦饰,只是简单穿了一件淡红罗裙,外罩明黄襦衣,头上钗了一支白玉凤尾簪,却也自有一番雍容华贵。
“曦儿今日怎么没往外跑?”她拉过小女儿的手,轻笑着问道。
杨乔出生时,当时尚是王妃的萧氏正随镇守江南的杨广居于扬州之地。杨广得知萧氏为其诞下女儿,便取了“南有乔木”中的“乔”字为其名之;又因生在晴晨日方东出之时,夫妇二人便以“曦儿”为其小名。
只是自杨乔封了公主之后,尤其现在她已经渐渐长大,身边的人,除了父皇、母后,很少有人再以“曦儿”之名称呼琅琊公主。
小女儿性喜热闹,萧后也是知道的,因此才会这样打趣于她。
“嗯,女儿方才出去过了。”杨乔闲着的另一只小手把玩着桌上的一柄金刀,声音有些沉闷。
杨广看她不吵不闹,笑着与萧后说道:“我们家女儿这身打扮,看来是又想习武了?是想在父亲麾下作个将军么?”
萧后嗔视一眼大隋皇帝,将女儿的另一只手也牵在手中,轻声问道:“曦儿可是有什么心事了?与母后说说,今日是去哪游玩了?”
凭着为人母的天性,萧后自是看出了女儿的异常。嗯,曦儿也长大了,开始有心事了。
杨乔不说话,只是撅着小嘴,就差在光洁如玉的额头写上“不开心”三个字。
杨广今日却是心情甚好,尤其是一早便听了独孤机的禀报,知道了昨夜龙麟阁与众人饮宴时的情形。
他看小女儿不说话,又打趣道:“朕的‘曦将军’可是‘战事不利’么?要不要朕来指点于‘曦将军’?”
杨乔听他说起“将军”二字,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更加恼心。
她拿出天下女儿都有的顽赖姿态,对父亲说道:“陛下的‘曦将军’想吃东西了,陛下可否体恤一下‘曦将军’?”
“不许无礼!”萧后轻轻在女儿小手上拍了一下,以示惩戒,“母后这便给你去拿些糕点。”说着,她放开杨乔的双手,起身欲走。
难得有此天伦之乐,小时候有过苦难经历的萧皇后不想让侍女打扰到这份温情。
杨广哈哈一笑,起身轻扶住皇后的玉肩,将她按在座中:“原来是馋了!哈哈!既然‘曦将军’发话了,朕便作一回‘粮草督尉’又有何妨?”言罢转身走出房门。
等他再回来时,杨乔已经依偎进皇后的怀中,手中又在把玩那柄金刀了。
他将一个食盒放在桌上,又将盒盖打开,笑道:“曦儿若是喜欢,朕便将此刀赐于你了。”
萧后轻皱秀眉,说道:“陛下方才不是说,想将此刀赏赐于那位新进的冠军侯么?怎么能赐给曦儿赏玩?就算不赏赐于有功之臣,此物毕竟是伏允之物,理应贡于太庙,以告先帝……”
“无妨!一柄小刀而已,难得曦儿喜欢……哈哈,大不了让龙麟阁再为朕捉个可汗!”杨广爽朗一笑,他也看出来小女儿心情不好了。
杨乔一听,身子动了一动,却又放松下来,故作好奇地问道:“父皇是说,这刀是那个龙将军献给您的么?又为何要再赏赐于他?”
她低垂着双眸,长长的睫毛轻动,似是在仔细赏玩着手上的金刀,小脸上却在不觉间爬上一晕羞红。
好像,好像总也避不开那人的名字!
她却不想,那日自己去山河堡,究竟是去陪薛青萝,还是想去遇上别的人?今日自己又去谢府,究竟是去寻薛青萝,还是那个人……
父皇好像说了些什么?小公主却已经神游物外,不经意地将自己怯人的眼眸躲藏起来,如同她那自己也捉摸不住的心思。
好像,好像母后在看着自己!
她手上轻轻用力,握紧那柄金刀,心里面有些让她惬意的柔暖,一如那日在覆袁川行辕中初见那人时,温煦的阳光映在身上的感觉;却又不知从哪里生出一些勇气,将那金刀握得很是“心安理得”。
好像,好像父皇也在看着自己!
小公主将自己的剑向母亲的肩臂处靠了靠,兀自低着头,小声说道:“今日女儿听了一件事情,想说给父皇与母后!”
她的声音依旧有些闷闷得,却不再是先前那种沉闷,而是一种粘粘的,软软的声音。
这声音,小公主自己都听着有些陌生!
此时的杨乔才发现,自己握着金刀的手心,已经有些濡湿。
那种温润的潮意,自手心传入悸动的心窍,而后发之于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