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人被阁内的动静吓了一跳,杨乔转头看向萧皇后,林朝云却不管不顾,快步朝着阁楼跑去。
萧皇后比之两个小姑娘,心里更为诧异,她是知道皇帝要与龙麟阁谈些什么话题的。只是不知是龙麟阁哪里又触到自己夫君的霉头。
杨乔一脸忧色,声音略带祈求地小声道:“母后……”
萧皇后回过神来,她拉住自己女儿的小手,微微摇了摇头。
不待林朝云跨上台阶,内里闪出一人来,却是独孤机。
林朝云咬咬嘴唇,正欲开口相询,独孤机却一抬手,先将她的话头阻住:“陛下正在与龙大将军商议国事,公主不宜入内!”
说着,他向林朝云使个眼色,似乎生怕林朝云作出些逾矩之事。
这时阁楼内传来一阵很重的脚步声,杨广怒气冲冲地自里面走了出来,打眼一看,见林朝云一脸紧张,眼神探向自己身后,杨广不由“哼”了一声。
林朝云赶紧低下头。敛身施礼,她心里有些惴惴,想着是不是因为龙大哥想带自己去蓝田,才惹了皇帝生气。
杨广听身后脚步声,知道龙麟阁也出来了,他轻叹一声:“朕听龙麟阁说,你想去蓝田?”
林朝云抬起头,轻声回道:“还请陛下恩准。”
“朕准了!”杨广一边走下台阶,一边说道,“龙麟阁马上要去辽东,蓝田一大摊子事,朕也放心不下……是该派人过去看着!”
林朝云有些不明白杨广的话,她也不敢发问。
杨乔见父皇一个人出来,心中奇怪,也不好直接问询,她甩开萧皇后的手,小跑过来抱住杨广的手臂娇声道:“父皇刚才为何事发火?可是那家伙又惹您生气了?”
杨广瞪她一眼,说道:“没规矩!”
杨乔嬉笑道:“这里只有父皇母后,还有朝云,那些讨人厌的老夫子又不会知道……”
杨广被小女儿的话逗乐了,失笑道:“你去和西海公主说说话吧,她马上要离开宫里,去往蓝田了……”说着,他看向正走过来的萧皇后,轻轻摇了摇头。
杨广今日本来是要与龙麟阁提及他与曦儿的事的,不知这是出了什么岔子?
杨乔听说林朝云要离开了,有些惊讶,转身来到林朝云身边拉着她问话。听说薛青萝要与昌去疾成婚了,小公主也很是高兴,既而想到自己肯定是不能去凑热闹,一时又有些郁闷:“我是看不到薛姐姐身披嫁衣的模样了……朝云你帮我带份贺礼给薛姐姐吧,还有,替我带句话,不许昌去疾欺负薛姐姐!”
杨广听着杨乔有些孩子气的话,和萧皇后相视一笑,这丫头,一点不像南阳公主那般温婉!
萧皇后听着杨乔叽叽喳喳地和林朝云说着自己给薛青萝备下的贺礼,轻声说道:“曦儿年后便十六岁了!”
杨广听了,脸色一沉。他自然听出了萧皇后的话中之意,可那小子实在不省心!
萧皇后眼神看向杨广,见他脸色难看,知道龙麟阁定是哪里做的不妥,惹自家夫君不快了。她一向恪守妇德,对于朝堂之事总是自觉避忌,若是其它等闲之事,萧皇后便是听,都不愿意听。
只是小女儿钟情于龙麟阁,她自己也觉得龙麟阁称得上自家女儿的良配,一个敢于为了亲人,拔刀死战甚至不惜“违抗”君命的少年郎,想必是个知冷暖会疼人的人!再则,在萧皇后的心里,其实并不想让杨乔与南阳公主一般,也嫁入一个世代华贵的世家门庭!
她虽是一介女流,却见多了世事动荡!昔日的萧家是如何没落的,杨家又是如何将宇文家取而代之的,她都经历过!
杨广尚未登基之时,国舅萧琮曾在一次家宴上点评过弘农杨氏,当时杨素正是位极人臣之时。萧琮说杨素才器皆是上品,惜乎德也?幸乎,德也!
当时萧皇后和萧瑀都不明白自家兄长的话中之意,直到前段时间杨玄感作乱后,萧皇后才明白了兄长为何会有如此感慨!也明白了兄长一身才学,却为何不愿出仕!
前些时候,萧皇后与萧瑀说起杨乔和龙麟阁的事,她本想让萧瑀帮着参详一二,却不想萧瑀一脸萧索地又提起了萧琮当年说过的话。那时候萧皇后一样没有明白自家小弟的意思,但杨广对关中世家出手之后,她便知道为何萧瑀会那样说了。
看着曦儿时嗔时喜地,在和林朝云叙话,萧皇后在心里纠结着要不要“过问”一下此事。
杨广看萧皇后的脸色变了几变,心里有些奇怪,以为是正在说话的两个小丫头有什么异样,便也看了过去,正好看到龙麟阁从阁楼里走了出来。
龙麟阁手里拿着一张纸,愁眉苦脸地一步步向亭子这边挪步子,杨乔和林朝云看他这副模样,都忍不住笑了:“龙大哥,你这是……”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快给我瞧瞧!”杨乔嬉笑着走过去,伸手便要抢。
龙麟阁一错步子,躲了开来,苦着脸说:“公主请恕罪……”他话还未说完,杨乔又是一扑,两根葱白玉指捏住了那张纸。
龙麟阁生怕她将纸给撕烂,只好放开手,眼睛看向杨广。
杨乔却不急着将纸打开,眼睛上下打量龙麟阁,见他衣服上有几片湿渍,知道龙麟阁被自己父皇给“收拾”了,她调皮地吐吐舌头,眼神里多了几分温柔和关心。
杨广轻咳一声,踱步而来,从杨乔手中接过那张纸:“曦儿莫要胡闹!你去与帮着西海公主收拾行礼。”
林朝云听了,向皇帝皇后行个礼,拉着杨乔进了阁楼。
萧皇后站在杨广身后,探身向杨广手中看去。
杨广其实已经察觉到了,但他知道那张纸里究竟是何物,也就不以为意。他走到亭内,将纸张放在石案上铺开,却是轻“咦”了一声。
萧皇后也轻蹙眉头,那纸上弯弯绕绕,黑色的线条细而不乱,看着不像是着墨而画。
龙麟阁见状,只好小声说道:“末将想着墨汁易化,便拿了朝云的石黛来画。”
那石黛本是古时女子画眉所用,以前昌去疾“打劫”吐谷浑人时,龙麟阁见过此物,当时他还以为那是石砚,后来昌去疾将那东西送于薛青萝时,他才知道石黛便是古时的化妆品……
杨广听了,轻“嗯”一声,手指着纸上一个四四方方地图案问道:“这便是伊吾?”
萧皇后深深地看了龙麟阁一眼,莫非这龙麟阁一早便钟情于林朝云了?否则龙麟阁怎敢随意取用女子的私物,那方才皇帝发怒,便是因为此事了?
龙麟阁哪会想到自己在萧皇后心里已经成了“举止孟浪”的登徒子了,他伏下身子,指着那张图给杨广讲解:“这是伊吾城,往南便越来越高,其山尤如天高,峰顶终年积雪。”他手指划着,“但过了这座大雪山,山南便是一马平川。”
杨广不满地说道:“你说得这些朕都知道!你坐下说。”
龙麟阁拱拱手算作谢恩,一屁股坐了下来,说道:“此处便是交州,从交州向西,也能到达大雪山下。”他点着“喜马拉雅山”,然后向西向北划了一个弧线,“从这里到西域,须得绕过大雪山,太费时日,而且突厥人、西羌人、铁勒人多是逐水草而居,室无余粮,难以取粮于敌!”
他看看杨广,见杨广皱着眉头,不可思议中又带着几分恍然,便继续说道:“交州虽是多烟瘴之地,但水土肥沃,山林茂盛,可伐木为道,屯田聚民,最重要的是,若是在此处种稻,一年两熟甚至三熟……”他一边说着,手指一边在交州以南一带划圈。
杨广“啪”地一拍石案,站起身来。
龙麟阁吓了一跳,慌忙也站了起来。
杨广眉笔挑动两下,那是因为方才用劲太大,手掌发痛:“天下真有如此福地?”
龙麟阁看看杨广,又看看同样一脸难以置信的萧皇后,失笑道:“末将怎敢欺骗陛下?末将的先师曾去过那里,后来还将稻种带去了极西之地种下,却发现一年只有一熟,便猜测是水土不同的缘故。”
萧皇后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心里也是十分好奇,但却没有插话多问,只是在心里想着方才这君臣二人在里面究竟说了些什么,才会绕到交州这种地方!
萧家人也有涉足岭南、交州一带,但她却从未听人提起过此事。可龙麟阁也并非妄语之人,更何况此子先前所说的那些粮种之事,皆非虚言。
“所以末将……”龙麟阁看看一旁的萧皇后,止住了话头,没敢再往下说。
杨广瞪他一眼:“说!”
“所以末将以为,陛下可以在江南和岭南遴选世家子弟和良家子,于交州屯田建城……一则可待时日,尽取南国;二则……”龙麟阁咬咬牙,“可安南朝旧地人心。”
萧皇后此时已经明白皇帝方才为何发怒了。
龙麟阁身为人臣,尽心辅佐君王,本是无可厚非!但不说皇帝如今一心想平定高句丽之患,单单只论龙麟阁敢在皇帝面前主张征伐南方那种烟瘴之地,便非是人臣之道!
萧皇后心里轻叹一声,自己夫君是什么脾性,龙麟阁这种初为臣子的人怕是还不清楚!眼前这个皇帝,胸怀大志,心智过人,无论才干,手段,称得上“雄才大略”,但“刚愎自用”这个古之君王的通病,在自己夫君身上也一样存在!
若是换作裴矩或者宇文述这等老臣,他们一定不会像龙麟阁这样,直言其志。他们最多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禀知皇帝,至于皇帝会如何打算,他们不会如此过问……
龙麟阁好像真的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侵犯到皇帝的“威权”,他手指在地图上来回划着,嘴里兴奋地说道:“有此福地,再加上末将带回的粮种,大隋将户户有余粮,家家无冻馁!民心尽归陛下,区区一个李密,如何翻得起风浪?若得十年生聚,何止高句丽,就是西域、交州也会真正地尽归于陛下掌握!至于高句丽,还请陛下放心交给末将来收拾!”
初时杨广的脸色时阴时晴,等龙麟阁将话说完时,他已经平静下来。
诚如萧皇后所想,龙麟阁的这番言语,在他看来的确已经超出了一个臣子的“职责”。方才他几度都曾想打断龙麟阁,告诉龙麟阁“朕不需要人来教导朕如何做事”,但杨广看着龙麟阁一脸兴奋的样子,想想此子几度将一些在他看来是为“天机”的秘密说给自己……
杨广慢慢坐下,脸上带着一种让龙麟阁看不太懂的笑意:“你方才所请,朕都准了!唔……”他停了一下,沉吟道,“明日朝会,朕会下旨,着裴矩、苏威代朕巡视山东!一应事务,朕会下令让他二人相助于你!”心里却在想着,此子初入仕途,可以让苏威慢慢教导于他。
龙麟阁听杨广允准自己“招募”山东世族子弟,招安绿林草寇,当下便笑着谢恩。
此时萧皇后不想理会龙麟阁为何又说起李密这个人,她只怕龙麟阁再说出些“不合规矩”的话,便岔开话,笑着对杨广说:“龙将军当真是陛下的福将,不知陛下会如何赏赐于他?”
她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便是想给杨广一个话头,让皇帝将琅琊公主和龙麟阁的事挑明。
杨广看了萧皇后一眼,对龙麟阁笑道:“既然皇后也替你请赏,朕自然会赏你!且等你出征之日!至于……”说到这里,他又回头看了萧皇后一眼,“至于曦儿,便让她在这里和西海公主说说话吧。今日朕也乏了,皇后陪朕先回宫去!”
萧皇后听了,知道杨广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便也不再多说,扶住杨广的手臂,一起起身向苑外走去。
龙麟阁看杨广也没说让自己也离开,心里隐约也猜到一二,却也不敢确定。他想了想,对着杨广和萧皇后的背影躬身喊道:“末将恭送陛下,恭送皇后!”
杨广脚下一滞,却也没理会,只是轻笑了一声。
他身旁的萧皇后看杨广这样,自然也明白杨广的心思。那些军政大事她不想理会,也容不得她去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