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士及一路上都在观察着龙麟阁。
在他看来,无论杀俘的事,是事先征得了陛下的同意,还是龙麟阁先斩后奏,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此番举动,着实震慑了西域诸国,也给了陛下收拢军心的机会!
他是宇文家的人,自幼自幼聪慧过人,家族中又多有身居庙堂的文臣武将。
耳濡目染之下,又有高师指点,宇文士及对政局,对人心,甚至是他那位老丈人杨广的帝王心思,都不比那些朝中的老臣差多少。
只是他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他已经是大隋驸马,又是国公之子。若是太过惹人注意,对他自己,对宇文家都不是好事。
弘农杨家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军武起家的楚国公杨素的后裔之中,竟然再没有人能掌握一府兵权,这其中的道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还好,自己的两个哥哥都是声名狼藉之辈,而自己比之杨玄感,无论年龄还是声望,都相去甚远。
龙麟阁骑在马上,眼神瞟到宇文士及一直在盯着他看,心里有些发毛:“驸马大人,此处虽是塞外,却是山清水秀,景色怡人。驸马大人以为如何?”
宇文士及听他这么一说,下意识抬眼看去,不由失笑。
这里刚刚经历过大战,四下里也都是一些光秃秃的山石,渐或有一些树木,也都是年年月月被山风吹,早都长歪了。而且此处也没有山溪水流,也不知龙麟阁从哪瞧出来的“山清水秀,景色怡人”……
他以为龙麟阁是想与自己搭话,胡乱找个话头而已,便笑道:“龙侯与我,年岁差不了多少。若是龙侯有事,不如直说。”
龙麟阁也嘻嘻一笑,说道:“难道宇文驸马不觉得此处景色好看吗?”
宇文士及不解,摇头道:“恕我眼拙,倒是没瞧出来!”
“没瞧出来你也别一直盯着我看哪!我脸上又没长花,还溅了血,比之此地,‘风景’更差!”龙麟阁收起笑脸。
这位驸马该不会真是个GAY吧?古人怎么说来着?兔儿爷?断袖分桃?
宇文士及哈哈大笑:“龙侯堂堂大将军,万马军中都敢七出七进,还怕我看么?”
“你要是个女子,我一天让你看八遍!”龙麟阁越听他笑,心情越差。
其实他是在忧心薛举与翟长孙二人。
本来以他的计划,偷偷将吐谷浑人杀了,大不了让杨广罢了自己的官职。可是最后却阴差阳错,当着杨广和那么多人的面……
他怕杨广追究起来,连累到薛举二人。
何况自己好像已经惹到不少仇家了。
想到自己的“仇家”,龙麟阁更加恼恨,宇文家也就罢了,姓杨的一个老头,一个大叔,干嘛也要找自己麻烦?
宇文士及还是在笑:“我倒是忘记龙大将军尚未成家了!我家中有个小妹,今年已经十五岁,有沉鱼落雁之貌,最是仰慕龙侯这般的少年英雄……”
又是十五岁的小萝莉?
龙麟阁赶紧打断他:“哎呀!前面有条水沟,待我前去捉条泥鳅,也好款待一下驸马大人!”
说完,一磕马蹬,跑了。
宇文士及又是一阵发愣,前面哪来的水沟?再说了,泥鳅也算款待???
他再次哑然失笑,这个龙麟阁,很有意思啊。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前面的龙麟阁,心中想着该如何将他拉拢到宇文家。
回到大营,龙麟阁唤过薛举翟长孙,对他们嘱咐一番,便进了自己大帐。
他还没来得及卸下沾了血腥气的衣甲,宇文士及又闯进来了。
“宇文士及,你又来干嘛?”龙麟阁无奈道。这家伙,阴魂不散啊。
宇文士及不理龙麟阁的脸色,自顾坐下:“龙大将军为何对我如此戒备?”
龙麟阁听他这么直接地发问,也就很爽快地回答:“我刚揍了你家兄长,你父亲也瞧我不顺眼!驸马大人觉得,我该怎么对待你?”
如果换作是谢映登,甚至薛举,此时一定会明白,宇文士及一而再,再而三的“缠”着他,是在替宇文家示好!
宇文士及听了,也不以为意,说道:“方才路上我与龙大将军所说的事,不知龙大将军意下如何?”
龙麟阁一听,立马想到了他说过的“家中小妹”,心里有些好笑,这便是联姻吗?
他对宇文家实在没有好感,便笑道:“我龙麟阁堂堂男儿,却不想与女子一般,行‘和亲’之事。”
宇文士及正色道:“龙大将军难道如此不自知?竟会看不出你已经如履薄冰?”
“哦?说来听听?”龙麟阁听了,反而笑了。吓唬我?
“龙大将军一介寒门,除了陛下的亲信尚可依仗之外,毫无根基,却身居高位。无家世相趁,无故旧相助。苏威自身难保,冯孝慈一介武夫,而陛下的心思……有句话叫‘天威难测’!龙大将军,你以为你这个右武卫大将军之位,能做多久?”宇文士及目光炯炯,盯向龙麟阁。
龙麟阁哈哈一笑,不以为意:“我本就山野之人,一个大将军而已,不做便不做了!”
“一个大将军而已?龙侯视一卫府兵如无物,淡薄名利,当真好志气!”宇文士及眼睛瞪大,此子好大的口气!
但他不想纠结于此,继续“恐吓”龙麟阁,“那你的好兄弟薛举呢?还有翟长孙甚至山河堡中的昌去疾!这些与你一起杀降俘的人,在你远离朝堂之后,你以为不会有人去寻他们的麻烦?薛举的身份,在我这种人看来,与你也是一般无二!凭什么坐稳从三品的将军之位?一旦有人起意,他便是别人的拦路石,除了粉身碎骨,再无第二种可能!”
“我却听说,右屯卫大将军麦……”龙麟阁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麦铁杖?哈哈!龙大将军!你果然只是一个寒门子弟,看不懂此中内情!那麦铁杖娶了岭南冼夫人的女儿,就算有人想对付他,陛下为了安抚岭南夷人,也要替麦铁杖作主!”宇文士及听他说到麦铁杖,脸上更显玩味。
龙麟阁哪知道什么冼夫人是什么人,听宇文士及的话里意思,好像也是个了不得的人!
“那宇文驸马以为,我一介寒门,何德何能可以保薛举他们一世安稳?”他现在开始觉得宇文士及的话有些道理了。
谢映登离去之前,也曾提醒过龙麟阁,要小心别人的阴谋诡计。因此他听到杨慎在宇文述那里说自己坏话时,才会果断“阴”了一把杨玄感。
宇文士及说得有些口干,端起案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发现只是凉茶,只能放下,看向龙麟阁。
龙麟阁看这小子竟然开始拿架子,心里很不舒服:“想喝水?想喝水你就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喝水?虽然你很有诚意地看着我,可是你还是要说你想喝水啊!你不说我是不会知道你想喝水的!你说啊,你快说啊!”
宇文士及哭笑不得!
他以为龙麟阁是被自己说动了,才想着摆摆谱,使唤一下龙麟阁。日后将龙麟阁拉拢到宇文家后,也好“驾驭”一些。
哪知这小子,根本不吃这一套!
他看着龙麟阁一脸“贱”样,手抚额头,呻吟道:“算了,不喝了……”
龙麟阁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反而乐了,大声对帐外喊道:“来人!上茶!别让宇文驸马渴着。”
守在帐外的是翟长孙的旧部,不一时便端来一壶热茶。
龙麟阁其实也有些渴了,也坐到宇文士及对面,两人“吱溜吱溜”抿着热茶。
喝了会茶水,宇文士及放下茶杯,接着刚才龙麟阁的话说道:“凭你一个人,当能不行。可是如果有了我宇文家的相助,那就不一样了!”
宇文士及一脸高深,说到“宇文家的相助”时,自然而然露出一副倨傲自豪的嘴脸。
龙麟阁定定地看着他,宇文士及以为龙麟阁在思考,也不再开口说话,低头又开始喝茶。
毕竟这是大事!他想让龙麟阁自己想想。
良久龙麟阁才开口道:“你家小妹究竟是有多丑,才让你这般操心她的婚事?”
“噗嗤”一声,宇文士及把喝入口的茶水都喷了出来。
实在是没想到龙麟阁会说这么一句!
“龙大将军!本驸马没与你说笑!”宇文士及有些恼怒,对于自家小妹宇文蕴如,他向来很是疼爱!
竖子!果然是竖子!我家小妹哪里丑了!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骂龙麟阁是个竖子了。这小子实在可恶!
宇文士及今日突然起意要招揽龙麟阁,而且是在没有与父亲商议过的情况下,便对龙麟阁直述其意,其实并非心血来潮!
其一是他笃定皇上不会因杀俘一事处置龙麟阁;
其二则是因为,龙麟阁此人虽只是个弱冠少年,但其心机、武艺、品性,甚至用人的手段,皆属上乘——这是他亲自观察并辅以宇文家收集到消息,得出的结论;
其三,自家小妹确实仰慕霍骠姚、卫王杨爽那般的人物。而龙麟阁无论年纪、相貌、品性还有此时的官爵,也都配得上宇文家的嫡女。
至于出身,宇文家本就尊贵,不缺的便是“身份”!
龙麟阁看他一脸愠色,知道自己玩笑过头了,连忙一拱手,正色道:“抱歉抱歉!我不该随意拿你家小妹打趣的。不过我确实不明白,为何你们宇文家如此看重于我!”
宇文士及却没了再说下去的兴致:“今日我与龙侯所言,皆是语出真挚,龙侯自己思量!”说完,便起身离去,留下满心疑惑的龙麟阁。
杨广带着一群人,刚到了祁连山下,独孤机也追上来了。
借着礼部布置祭祀的时机,杨广将独孤机召入车辇。
独孤机恨极了龙麟阁,又怕杨广气他没有拦住龙麟阁杀俘,衣袍都没敢换,就这么灰头土脸地跪在杨广面前。
他是想借机让陛下看看,龙麟阁是有多大胆,不但不顾自己拦阻,还将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杨广却并不问独孤为何这般模样,只是要他将看到的听到的详细详细禀报。
独孤机不敢再弄心机,一五一十,将事情全都说了。
杨广听完,面色阴沉,问道:“山河堡的那两人呢?”
“那个女子,昨日便与谢家的公子离去了。那个名叫昌去疾的少年,方才亲手斩杀了尼洛周,便也骑马走了!”独孤机小心翼翼,看杨广好像很不满意,灵机一动,又说道:“臣已经派了人跟着他们了。”
杨广闭目沉思,良久才说道:“你带些人,去将他们带回来!朕让麦孟才与你同去,莫再出意外!”
独孤机听出了杨广的怒意,伏下脑袋,说道“多谢陛下!臣一定将那三人都给抓回来。”
杨广呵呵笑道:“要请!明白了吗?”
独孤机身子一颤:“臣明白!”
“下去吧!”杨广一挥手。
龙麟阁,朕倒有些小瞧你了!这样也好,不会像李景那般,让朕操心!
杨广脸带笑意,看着独孤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