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都死了，你骗我！他们都死了！！”
那石福，似乎极为激动，奋力想往外跑，却被毛骧死死的拉住。
朱不平看向铁志，满是疑问的眼神，想让铁志说明缘由。
准确来说，此刻，满堂无论堂上堂下之人，皆在等着铁志开口。
他们很好奇，这山匪又怎的会与一个傻子认识，见面还如此诡异。
铁志欲言又止，但他此刻又想起了娘亲说过的话，他娘亲嘱咐过他，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自己的那段往事！
朱不平也看出来了铁志的为难，他也猜出，或许铁志说出来，便可能有性命之忧。
此刻，他暗暗握紧了怀里那江西提刑按察使司的身份腰牌。
他看着铁志的眼睛，看起来是极为清澈的，认真的说道。
“铁志，相信我，说出来，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铁志看着朱不平的眼神，想起了他曾经的父亲，那还是在很小的时候。
他与朱不平一路走来，朱不平帮他报仇，朱不平帮他找到杀娘亲的凶手。
不知何时，他的内心已是极为信赖这位朱先生。
朱先生，不会害我！
铁志不再犹豫，当着满堂的面，讲述起另一件足以轰动洪武的大事。
“两年前，我和高福，也就是现在的石福。”
“我们都是从那个魔鬼窟里逃出来的。”
听到魔鬼窟三个字，石福立刻神色慌张，似是想到了极为恐怖的事情，他抱住身子，躺在地上发着抖。
铁志继续说道。
“高福兄弟，是我小时候在魔鬼窟里的朋友。那时候，他还不疯颠的，直到那次出逃......”
“叔伯和娘亲他们，计划了逃走的方案，可还是被察觉了。”
“逃出去的最后一刻，是高福他的娘亲，他的嬢嬢，他的残疾小叔们挡住了追兵。”
“追兵们眼看追不上我们，就残忍的杀了高福的家人，那时候我们都跑散了，我只知道，高福远远的看着他家人死的模样，被活着破开心肠的模样。”
“我们四散而逃的，想着能逃一个是一个。那次逃出来的人约莫有几十个，我和娘亲，便一路逃到了小孤山，然后被心善的武大当家所收留。”
“我们后来并不得知其他人的下落，只知道娘亲说，外面有人伪装模样一直在找我们。”
“如果他们找到我们，就一定会杀了我们的。”
“他们是谁？”朱不平问道。
“是魔鬼，他们是一群魔鬼。”铁志似是回忆到那些人，身子有些颤抖。
“他们，是鬼，他们一直在折磨我们，我们只能凑在一起吃猪食，有时候我们的小孩会被抓去被吃掉，再也找不见了，就像我曾经的朋友小平安。”
“有些人的娘亲长得好看，也会被带走，然后再也没回来。”
“我大概猜到的，被带走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铁志没来由的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们都没用了。”
“什么没用了？”朱不平眼神微凛，他似乎想到了一些事，那是他不该忘记的，曾经看到铁志手上的红丝带却怎么也记不起来的往事！
铁志惨然说道：“他们的父亲，或是死了，或是先背叛，然后死了。”
“我曾见过的，在魔鬼窟里，我见过父亲一次。”
“那是几个魔鬼带我走的，还难得的给我洗干净了脸，换上干净衣服。”
“他们把我带到一个林子里，我在那里见到了我的父亲。”
“我哭着让父亲带我走，可是，可是父亲却说他没办法，让我照顾好娘亲，以后会带他们走的。”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父亲了。”
朱不平的眼眶里已经满是血丝，他抓住铁志的肩膀，沉声问道。
“你的父亲，可是大明兵卒！”
“是！”
“他们的父亲，都是大明兵卒！？”
“是！”
朱不平全都想起来了。
记得当时是三年前，邓愈奉旨换师调度军队，那时，一个家属营被全部诛杀！
说是被元军撞上，几千人无一活口！
那红丝带，他曾见过的，是在那案发现场，散落着的红丝带。
便是那次，他被荆州的司理参军王山一同带过去协助查案，他所查得的结果是，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原本的家属！
他们有明显被掉包的痕迹，而这些家属们的真正去向，却是不知所踪！
他当时无数次跟上司和当地的审查使尝试沟通，却被一再无视。
也是因此，他痛定思痛，第一次写了一篇定军论以奏折的方式呈于当今圣上！
那篇奏折里，阐述了他对当前军制的看法和建议，他建议皇上不能再让军队每个兵卒都捆绑家人了！
奏折最后，他还把自己当时发现人全被掉包的事情写在了上面，那时的他，便隐隐觉着背后会有阴谋了。
可是，却迟迟没有得到朱元璋的回应！
而当时，广西元军猖獗，后来还是廖永忠带兵平叛！
这与造反的事情连将起来！朱不平目色幽深。
不错，是造反之人，控制了那些兵卒的家属们，然后从而逼兵卒们为自己所用。
那些兵卒们，若是违反命令，有了判心，或是死在路上，魔鬼窟里的人，就会杀了他们的家属。
也就是铁志口中的无用之人！无用之家属！
可现在，廖永忠已死，他们又是谁在控制呢。
朱不平不觉得是胡惟庸，因为胡惟庸若是来亲自做这件事，太容易露出马脚。
而且，如果是胡惟庸有这般本事，根本就不需要依靠廖永忠，那廖永忠死了又怎样，依然可以派人去举兵造反。
这些魔鬼窟之人，与胡惟庸有某种联系，却又不是胡惟庸的手下。
突然，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他又向铁志问出一个致命的问题。
朱不平神色紧张，这句话说来也是一字一顿：“你说的那些魔鬼，可是都没，有，头，发！？”
“是！”铁志即答。
朱不平长吁了一口气，他想起那个想杀他的妖僧，是攻破大孤山时，真正想杀他的人。
而这世界上，另一个想要他命的人，就是胡惟庸。
“白莲教，魔鬼窟是白莲教的地盘。”朱不平明白了，是胡惟庸勾结白莲教，他们或许存在某种合作关系。
所以，许多脏事阴暗事，都由白莲教来出面。
可朱不平能明白，不代表别人也明白了。
随着铁志揭露事情真相之后，堂下的人对铁志和石福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除了怜悯，还有些害怕，似乎也怕沾惹到这两人，凭的被人枉杀遭了杀身之祸。
在此之前，这些百姓们又有哪个会想到过，这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畜生之人！？
竟然有如此比地狱还恐怖的魔鬼窟，生却是不如死的。
只是，终究有几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他们身上衣衫是学堂的，是读过书的未来大明之栋梁。
他们站了出来，纷纷跪下，向着包知府磕头行礼。
“请知府大人明察！我等读书人，听闻此天地之大邪之事，皆是心神巨颤！”
“望知府大人，上报朝廷，然后剿灭奸邪之巢穴，挽救无数受难的百姓！”
几人躬身而起，目光极是坚定，他们中间最小的孩子不过十岁。
朱不平看过去，此刻他却是不知，那个十岁的孩子，便注定和他结了缘。
这个孩子的名字，叫做杨士奇。
反观包知府，他极为错愕，他甚至不知道咋回事。
等等，不是查两年前的杀人案吗？怎得突然要自己抓魔鬼窟了！？
他傻了，以他的脑子却是真的不知该怎得回答了。
也就是在此刻，从堂后走出来一人，正是前个跟包知府嘱咐的同知大人。
那同知大人神色甚是板正，代替知府回应了众人。
“此事，我等自会定夺，其中细节，也需要再一步核实。”
“你等要小心自己的性命，切勿出去乱传，须知若是真有这些贼人，只怕知晓者都会有危险。”
那同知大人话中隐隐有着恐吓之意，他说完，便一把拉住包知府的手臂，两人短暂的离开了公堂。
朱不平哪里又会看不出，这同知大人，也是知晓此事的。
堂后，同知指着知府的脑袋骂着。这情景，端的是倒反天罡。
“你怎得这般蠢，你莫非还听不出来？”那同知此刻索性也不装了，倒是包知府错愕着了。
怎得这位平日里极为尊敬自己的同知，今日竟敢骂自己了。
“你难道听不明白，这‘魔鬼窟’就是上头人的手笔？”
“你想想前些天上头派来的那些和尚！不就是那魔鬼窟里人的模样？”
“你啊你，你若是刚刚随意应允，传到上头的耳朵里，你可就必死无疑了。”
......
也是片刻后，包知府一脸惶惶的回到堂前，坐在椅子上。
看着满堂喧闹的百姓，包知府一拍惊堂木，让众人肃静。
他脑袋里想着刚刚同知所说的话。
“既然案子审不出名堂来，就立刻叫停！再审下去，牵连出什么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马上结束！然后把那铁志和石福交给上头！或许上头还不会怪罪！”
他反复想着，然后嘴里喃喃自语。
“快点结束，快点结束。”
他猛地一抬头，看着堂上堂下满满的人，终于开口宣布。
“既然石载之案，你等轻谈冤屈，到现在也毫无头绪，可本官知晓，这证据确凿，石载之案，到此为......”
“等等！”朱不平睁开眼，他戴着镣铐，高举着手，然后目光直视着包知府的眼睛，似是要将他洞穿。
“真相，我已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