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不平敲开一户家门,这次他倒是没带上张宇初。
那家宅倒是有些不俗的,是朝廷配发官员的宅邸。
只是,这宅邸大门前,却是结满了尘埃,似是许久未有人住的。
可那门依然打开,是朱不平熟悉的人,是铁志。
毛骧望着这位自己的便宜徒弟,也是感慨万分。
铁志眼里恢复些神采,他只是向外张望着,想是见了没人,把他们迎进去。
里头倒甚是干净的,院落里还有一个与他岁数相差无几的孩子在数着蚂蚁。
那人,便是吴义治好的小平安了。
小平安此时,却恢复了气血的,只是心智却是无法好全了,只是维持在十岁的年纪。
望着他无忧无虑的生活,朱不平难免也想起吴义来,不由黯然神伤。
“铁志,杨剑人呢?”朱不平本就是来找杨剑的,他这位兄弟不知为何不知所踪了。
今时今日,来到他家却也未见其人。
却只见铁志摇了摇头。
“杨叔说他身负重任,要离开一段时间。”
“他还让我小心你,还说让我等你。”铁志这话似乎极为相悖。
只是,朱不平却是听明白了,杨剑当然看得出那朱神仙是假货。
只不过却是不知他又去作何了,这个关口出城,怕不是有朝廷的调令也未可知。
说话间,铁志急急忙忙跑进小屋,然后拿出一封信来。
信上写着,朱不平亲启几个字。
朱不平看出来,这是杨剑的笔记。
打开信来,这是杨剑临走前所探查到的信息。
“朱大神,见字如面。”
“见此书时,城内之事,你应以尽知。”
“为兄只为你查得两事,希望对你有用。”
“第一,那假朱只是傀儡,他背后之人,是你不在时,朝廷新派下来的江西布政副使司-马无才。”
“而马无才背后之人,愚兄猜是那位,一直和你作对的那位。”
“第二,我临走时,城内尚且风云不定,我只窥见到。”
“是有一次马无才摆下宴席,赴宴者是彦林和、韩九沉,只知他们相谈甚欢,后来也时常有聚。”
朱不平看到此处,眼神却是微闪,这彦林和是湖广地区有名的巨贾,主营的便是粮米。
而那韩九沉,则是福建地区的巨贾,更是名满天下的财阀之家,曾也以粮米起家。
这两般人物来到此处,却是不知和那马无才,不,该说是胡惟庸有着甚么关系。
“便是这些,朱大神可自斟酌,为兄相信你的本事。”杨剑落款时只这般写道。
朱不平望向天际,天月半圆,他沉吟许久,似也在考虑许多。
随后,他望向铁志。
“倒是有件事,需要铁志你帮忙。”
“恩公如同再造,不必客气。”铁志知晓,此时已到了生死存亡之秋。
“持我这提刑司腰牌,去那九江府,替我提一人来。”
“何人?”
“吴虎。”
当朱不平和毛骧回到客栈的时候,张宇初正在打坐,似是古武小说里练那功法一般。
朱不平他们进了屋子,他却也未曾抬眼,直到朱不平对他打趣。
“这也是你们龙虎山的道法吗?”朱不平脱下靴子,“不知可否多活些岁月。”
此时的张宇初,已是目色如电,直直着射向朱不平。
他眼里极为不可置信,却是不知自己哪处能让对方能得见察觉。
“何时看破?”
“初见便知。”朱不平却是淡然一笑,他倒是也不曾觉着对方有哪处能让他联想到道家的身份。
只不过,张宇初这个名字太过响亮罢了。
张宇初,名头之响,在历代天师中都是排的上号的。
后世人这般形容这位后继天师,说他是历代天师中最博学者之一,有道门硕儒之称。
当然,此时他还并未显名,他的父亲才是当今天师府的老天师张正常。
朱不平当时初闻此名,虽是震惊却也是暗暗防备。
毕竟这道家深事,又怎可听凭历史之说呢?或许这水远比他想的要深得多。
朱不平的目光带了些审视的味道,他想知道,这准天师入世,到底是为何。
“既如此,我也直说了。”张宇初却是对朱不平有着很高的信任的。
或许,这信任建立之时,是在那日茶摊之上,朱不平卸下伪装开始的。
“贤弟可知,何为道统之争?”
朱不平自是知晓的,道统之争自古有之,中原大地上千百年都在争夺着人心所向的。
“或许有一事,贤弟却未曾注意的。”张宇初站起身,打开窗户望向外边的深夜。
“那日,在那朱神仙开坛做法时,他脚下环伺之人,全个是和尚。”他眼里星光点点,“是那无尺寺的和尚。”
朱不平有些哑然:“你天师府在我大明地位超然,却也动的凡心?”
张宇初却有些不屑,他撇撇嘴。
“我自是不屑的,只不过他们明面上如此,可暗地里却把南昌府的道观尽数围了。”
“不止如此,甚至开始对周边各府动手了。”
“他们,是要灭我天师道统。”张宇初眼里,是滚石激撞之色。
“而他们的靠山,便是那朱神仙。”张宇初回望朱不平一眼,“如此暗地行事,让我道家都无栖身之所。”
朱不平有些尴尬的挠挠头,原来还是“他”的罪孽。
“对你不住。”
“这并非你的过错,无需在意。”张宇初并未觉着有什么。
只是,他突然想到什么似得,转头直勾勾看向朱不平。
“当初你便知晓我的身份,今日你突然点破。”
“是有原因吧。”张宇初觉着,应是要动了,他面前这家伙或许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朱不平点点头,对方果然是心思敏捷之人。
不然,却也不会在初次见到朱不平,就把一切都对照起来定了那时的分寸。
“我需要借用到你龙虎山的力量,你现在能调动多少钱财人马?”
“龙虎山还尚远,却是不便往返的。”
“不过,这些时日我也安置了这南昌和周边府被封道观后无家可归的道友们。”
全安置了?那得是多少人啊!
龙虎山真是家大业大!朱不平不由感叹。
“可听调令?”
“当然,我爹可是御封的张真人。”张宇初眼里只闪过一瞬的得意,立马消散去了。
“那我等便要立许多无形的城墙了。”朱不平望向远方。
......
翌日,许多道士身着常服而出,分散到南昌府十八处关隘各个位置的更外围。
来往商人该是何等模样他们却是一眼认出,只因有明一朝,什么活计就该穿什么衣服。
若是商人敢当众胡乱穿些绫罗绸缎,怕是会被官府抓着,以重典治之。
“这位米商,请跟我来,我等奉南昌官府敕命,奉旨收粮。”道士们一队便是有上百人了。
商人哪怕有些疑窦,想是不愿,却也无甚法子。
这般人众多,若不是府衙之人,那只会更是可怕。
远行商人路遇土匪,不懂这处道上门道,是只能任人摆布的。
这般,多日里来,便拦截了不下几十户或大或小的米商。
这些米商,有的只运了半马车,有的则是小型商队,也约莫二十人运了十车米来。
带着他们,换了地去,他们被安置在距离南昌府最近的瑞州府。
张宇初包下了好大一座客栈,却又堵住门窗,不让他们逃脱。
这般做派,却让这些商人们人心惶惶,不知是入了哪家的贼窝。
只是,这些强人却也不知为何,每顿都供应饭食,只要不是离开甚般需求也都满足。
倒是并未为难他们,这些日子反倒是吃的肚滚圆圆。
直到那日,众人被带到一处,是一好大的厅殿。
远远地,能看到他们带的那些粮米全被堆在一处,上边还注了字。
字上写了他们的姓名籍贯和粮米数目,还有抵达南昌的日期。
随着脚步声逐渐传来,众人的心都要到嗓子眼了。
只见戴着斗笠之人赫然出场,他到众人身前,然后一把摘下斗笠来。
“诸位,在下朱不平,先见礼了。”朱不平向众人躬身行礼,却无不敬模样。
“你便是传闻中的朱不平?”他们当然不认识,只是听过这相当当的名号。
“原来,朱不平是土匪啊。”有几个胆大之人也是心一横,阴阳怪气起来。
他们却是也不敢相信的,若是官府又为何要这般作为。
他们中间,可也有许多商贾好友约定了来南昌发财的。
听他们讲,来南昌是可以狠狠赚一笔的。
只是他们这些人更是保守些,或是有事耽搁了,让好友们先行了。
却没想到这般背运,竟是遇着这种晦气事情。
“诸位,我可是来救你们性命的。”
朱不平开始说讲,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
南昌府,江西布政使司衙门
“马大人,米价已从五钱每石涨到一两了,城内民怨越发大了,怕是快控制不住了。”一小吏在马无才身边说道。
“想吃饭,不还得买吗?”马无才的模样,尖脑猴腮,端的是那种阴恻恻小人的模样。
“只是近日里不知怎的,都无甚么商人来了。”那小吏有些无措,“有些之前许了利的商人都接连在问了。”
“怕什么,明日,便该是你出马了。”他眼前,有一个表情木讷之人,正是那伪装之人,朱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