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大用示意仵作继续查看尸体,然后他一招手,让随行的几名衙役去房舍的四周查看。
来的几人都是古大用的忠心手下,默契极高,一个眼神就知道古大用的意思,几人互相点头,一人分了一块区域搜寻开来。
站在一旁的老班头有些尴尬,他这时才反应过来,林翰在来的路上或许已经和古大用说了事情的缘由,自己方才还傻子一般替其掩盖,真真是庭前生瑞草,好事不如无。
他刮了一眼身旁的林翰,随即满脸堆笑走到古大用旁,说:“古二爷,这里的事情您交给我就好,您老事多,此事我一定给你办的明明白白,有个满意的交代,如何?”
“我问你,张叔望去了哪。”这是在林翰处得知的信息,张叔望已经失踪了一日有余,而家中妻儿被害,恐怕是凶多吉少。
这一问倒将老班头问住了,他思索片刻,竟是答不上来,这也不怪他,因为他也是才知道这件事,便叹了口气,说:“古二爷,这件事,还是问林翰吧,实话跟您说了吧,我也才知晓此事不久。”
老班头看似是对古大用询问的正常回答,其实是在撇清责任,更为方才试图欺骗古大用而做的一次解释。
林翰听到这,自然也知道老班头的用意,心中却不怪他,此是人之常情,不必苛责。
既然说到了林翰,他不等古大用招呼,两三步走上前,说:“来时我亦和古二爷说了经过,我前一日来德政乡,就是为了找张叔望,不料来到他家,就看到张叔望的妻儿惨死,我便四处检查了一番,不像是盗窃或者是奸杀,随后我又在德政乡寻过张叔望,但是一无所获。”
林翰将那一日的实情如实禀告,他知道,此事算是闹大,在徽州府辖区内发生一起灭门惨案,里正离奇失踪,往前十年内,也是一桩令人闻之色变的惊天大案了。
“你来德政乡找张叔望,所为何事?”古大用问。
林翰在心里打了个嘀咕,此时并不想将父亲林铁的事牵扯进来,那样的话事情就太过复杂,毕竟他此时对外所言金矿之事只是为了官府和德政乡的百姓着想,查找父亲林铁一年前被害一案,还只是相对隐蔽,此事只有吴必用和老班头和周怀恩知晓。
于是他略微思索,便有了计较:“我来德政乡找张叔望,是为了金矿坍塌一事。”
随即他将自己从张叔望口中得知金矿的来龙去脉都一五一十告诉了古大用,期间并无任何隐瞒。
“那么。”古大用说,“张叔望为什么要告诉你金矿的事?”
古大用的意思很明显,是觉得金矿一事既然在德政乡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告诉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还是一个衙门里的衙役?
此事必定有蹊跷。
林翰闻言,便知道古大用的疑虑,他自然要将自己在古大用失踪前的一日来德政乡征收税赋一事告知,以免不必要的误会。
就在他准备张口时,门外闹哄了起来。
有二三十名德政乡的百姓围在张叔望的家门口,吵着要进去。
古大用在门口留了两名守卫,此时正竭力呵斥众人后退,而那些百姓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害怕官差,一个劲的要往里面闯。
就这样,双方爆发了短暂的冲突。
古大用皱眉,朝着门口走去,见到闹哄哄的场面,大喝一声:“住手!”
声浪如铜钟,瞬间就将众人震慑在当场。
几十名村民,或老少,或妇孺,或半大的赤脚孩童,都眼巴巴看着眼前这位高大且威严甚重的官老爷。
”你们要做什么,胆敢聚众闹事,别怪本县丞不讲情面,通通拿了你们去县衙大狱里去。“
这几句话一说,这几十个乡民明显在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纷纷向后退了几步。
很快,其中走出来一名拄着拐杖的老者,他白须满面,银发苍苍,脸上的皱纹即便是舒展开来,也能看出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沧桑。
扶着他的是一名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穿灰色麻布的短衣和短裤,头上裹着黑色巾子,穿着一双磨平了的黄色草鞋,裤腿上还带着些许黑色的泥土,一看便是经常在田间劳作。
老者在少年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到古大用面前,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丢来了拐杖,推来了少年的手臂,”扑通“一声双腿跪在了地上,冲着古大用就是猛磕头。
三声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院落外叩击着每个人的心弦。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名少年,他大呼一声:”‘朝朝’,你这是做什么!“
老者没有回头,只低声呵斥:“住嘴。”
然后抬头看着古大用。
古大用此种情形早就见惯不怪,身为掌管“刑名”的官员,他长期和社会阴暗一面打交道,早已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断然不会因为几个乡民聚在一起,再来一场下跪磕头的把戏,就会动了恻隐之心。
但民意不可不察,身为县丞,亦是分内之事。
“你们这是何意。”古大用问。
老者抱拳,依旧不起,嗓音略显沙哑,只道:“官爷,小老儿有冤情相告。”
……
张叔望家不算大的院落此时又来了两个人——告冤的老者和那名少年,少年是老者的孙儿,虽然年未及冠,但身材出落得很是高大健硕,肌肉黝黑发亮,一看就充满了力量。
此时他正搀扶着自己的爷爷,站在院中一处阴凉地上。
古大用只将二人带了进来,为的是寻一处安静之地听老者诉说自己的冤情。
此时仵作已经将场中简单布置,带着自己的助手,在其间检验着两具尸体,外人进来后,自然清楚地看到这一幕。
林翰不知道为何,右眼皮跳了三跳,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间却说不上来。
古大用率先开口,他问老者:”我是本县的县丞,古大用,你有什么冤屈,于我言也可,若觉得我官小,下山去城中找县太老爷鸣冤亦可为之。“
老何闻言忙摆手,“官爷说笑了说笑了,对我们小老百姓来说,都是青天大老爷,没有区别。”
“少废话,什么事,快说,我很忙。”
老者闻言,瞥了一眼在一旁的林翰,然后忽然手指着他,大叫道:“官爷,我要指认他,是他,杀了张叔望一家妻儿!”